「去驥水。」
聞言,她僵了下,隨即從他懷裡坐起身。
「去驥水?!」她長這麼大,從來沒離開過臨川,驥水……何等富庶繁榮的皇畿,她連想都不敢想。
「怎麼了?你不喜歡那兒?」瞧出她眼中的慌亂,他攢住她的纖手,放柔了嗓音低問。
她搖首道:「我沒去過驥水。」不曾見過的地方,何來喜歡或討厭。
「那裡不比臨川差,你會喜歡那裡的。」
「好端端的,為什麼突然要去驥水?」而且還是天色未亮便急著出發。
仲燁微微一笑,「我去那兒辦點事。」
「是……準備進宮嗎?」她想起湍王妃曾提及,此次宮中特使亦帶來了皇太后召見他的懿旨。
「是。」他毫不避諱的說道。
「是為了指婚的事?」她略帶遲疑又問。
「是。」他瞬也不瞬的微揚嘴角。
「你……打算怎麼做?」她不敢奢想真能成為他的妻,但她不明白,如果他這一去是為了覆命,那又何必帶上她?難道他不怕惹怒了皇太后?
「你只要好好照顧身子,其餘的不必你來操心。」他不願讓她知道太多,刻意淡了這話題,欲敷衍帶過。
「燁,告訴我,你究竟想做什麼?」嬌柔的小臉浮現一絲執拗,她堅持想弄清楚他的盤算。
他默了片刻,方道:「親自向我的皇祖母退婚。」
佟妍聞言愕然。退婚?懿旨一下,焉有退回的可能?!即便他是太后的皇孫,這樣觸犯皇威的大不敬之舉,難保他不會被責罰啊!
「為什麼要退婚?是為了我嗎?!」她怔怔的問。
「今生今世,我的妻只能有一人。」大掌捧住芳菲容顏,仲燁目光灼灼,堅定若盤,眼裡只映著她的身影,起誓一般的沉聲道:「那就是你。我的妻只能是你,這一世只有你。」
佟妍心口一陣酸軟,整個人、整顆心已融進他柔情萬千的眸海,想說的話全噎在喉頭,被哽咽衝散了。
「我只要你一個,如果沒有你,就算給我整個天下,我也不要。」
「燁……別對我這麼好,我……我不值得。」
「不,你錯了,只有你值得。」
將眼圈與鼻頭泛紅的人兒擁進懷裡,他抱著她,愛憐地吻著她,吮去她眼角的淚珠。
「我……真能當你的妻嗎?」她倚在他的胸口,幽幽地問。
「這一世,我只有你這個妻。」他斬釘截鐵的道,在她背後輕撫的大手無比地溫柔。
哪怕只是不可能實現的諾言,她亦已心滿意足。佟妍垂下眼,伸手回擁著他,耽溺在這一刻的美好之中,即便下一瞬便死去,心中也無缺憾。
仲燁輕撫著她的發,下巴叩貼在她額前,於沉思中,眸色寸寸深沉了下去。
神佛雖允諾了這段情緣,但是並未承諾他們這一世平順無恙,舉案齊眉,白首到老。
在人間,他不過是一介凡人,除了尚存一雙修羅之眼,他不過是血肉之軀,若想守護她,讓她一生安順無憂,必得藉重仲燁這個身份。
人間多少紛擾,為名利,為權勢,人心貪得無饜,即便是地獄惡鬼,亦貪戀這座人間。
於他而言,人間不過是另一座煉獄,只是那些血腥的殺戮藏在人心之後,肉眼看不見。
他要她一世和樂,無憂無慮,無病無痛,與他廝守到老,要她為他生養他們的孩子,讓那個孩子成為他們這一世相愛過的誓證。
只是在這之前,他必須先將擋在眼前的阻礙一一拔除,方能實現這個盼了千年的心願。
第10章(1)
晨光灑落在一片琉璃玉瓦上,照得那一排排高聳的紅牆益發鮮亮,琢磨得光亮的青石板上,宮人們腳步整齊劃一的小碎步走過。
這裡便是驥水的西瑤宮殿。
當年西荒人大敗漢人,取得中原之後,為了削弱漢人民心,大舉遷都至此,花費了數年光景,重新修建了這座簇新的宮殿。
數十年前,燕皇身上帶有沉病,因而英年早逝,皇后雖然立了二兒子為皇帝,如今亦已貴為皇太后,可朝中政事、後宮大小事,無一不經她手。
祥寧殿素來是皇太后戈氏接見朝中要臣的議事之所,往往天方微熹,已有大臣在殿裡候著,等著稟報覆命。
今日,祥寧殿的金漆大門一反常態的緊緊關上,殿外的宮人分立兩旁,個個眉眼低垂,靜候差遣。
殿裡,只見鋪了狐毛大毯的紫檀木玫瑰椅上,端坐著一名梳著白髮高髻,身穿梅色繡大紅牡丹宮裝的老婦人,她上了薄妝的面容清瘦,眼角與嘴角透出被歲月爬網過的紋路,此刻因為僵冷著表情而顯得嚴苛。
她端著吉祥如意青花茶盞,手中的茶蓋輕輕撥動茶裡的冰菊花葉,姿態看似閒適悠哉,自有一股靜靜懾人的氣勢。
她含了一口鎮定心神的冰菊茶,眸光揚起,看向單膝跪在大廳正中央的仲燁,眼底是不稍加遮掩的自豪。
不愧是他們西荒皇族的後裔,身姿挺拔頎長,面貌俊美非凡,歷經一場死劫之後,這個孩子身上的那股氣越發沉定,眉宇間那抹威嚴更教人懾歎。
可惜啊……
一旁的心腹蘇總管聽見了太后的歎息,連忙福身湊上前,還未開口便讓戈氏揮了揮手屏退,蘇總管只好低著頭,又退回暗處候著。
仲燁就這麼直挺挺的跪著,俊麗的眉眼低垂,表情依然沉著入定,彷彿他才剛跪下,而不是已跪了近一個時辰。
那時,他在蓮花座前跪求佛祖大發慈悲,一跪便是千日,區區一個時辰又算得了什麼。
「就為了一個漢女……」戈氏笑笑地歎息,眼神卻是凌厲如針。
「燁兒,這麼久沒見你,你怎麼會糊塗了?」
「皇祖母教訓得是。」仲燁不會傻到在這時與她爭辯。
「你跟那漢女的事,哀家已經聽你母妃提過。她不僅是個漢人,還是個下賤的樂戶,模樣還過得去,卻是跛了一隻腿。」戈氏的嗓音在靜寂的殿中悠悠迴盪,「先前哀家聽說過你親審此女殺害數人的案子,平定了妖害,盡得臨川民心,在民間的聲望正好,哀家才想著要將你放進崇政院磨磨,結果你卻出了這個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