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進雲廳的腳步稍頓,卻並未停止,「夫人?」
奴僕們依舊井然有序地湊上來幫他卸載綴飾,並沒有被剛才所發生的事影響。
「雄爺,您忘了?今日是新夫人入府的日子。」宋喻解釋道。
顧勝這才想起來,今天是五天之期的最後一天,半個時辰前他才接到消息,說接親隊伍已經在傍晚入了城。因為討厭繁複的儀式與虛偽的寒暄,已經省去三媒六聘的顧勝直接把婚禮也省略,只當今日便是新婚之夜。
剛來就出事,真是個麻煩的女人。
「出了什麼事?」
「新夫人她……好像是沒氣了。」
大腳倏地停下來,正幫他解腰際香囊的僕人嚇得咕咚一聲跪下。
顧勝壯軀半轉,先是將眼前跪著的障礙物一腳踹開,目光凌厲地劃開,還未掃過去,方才說話的那個人就已經跪下來,後背的衣料濕了大片,當那低沉到凶狠的嗓音飄過頭頂時,一直竭力壓制的恐懼終於是忍不住湧了出來。
「什麼叫沒氣了?」
「雄爺息怒、雄爺息怒……奴才、奴才……」
「人在哪裡?」
「偏房。」
顧勝咬牙大步朝偏間走去。
此時,顧勝剛剛過門的新娘子,眾人口中的病西施、美煞星正安安靜靜地躺在榻上。明亮的燭火下,女人的肌膚白皙精緻得宛若上好的白瓷,淺淡纖細的眉、秀挺圓潤的鼻、豐澤嫣紅的唇,明明是算不上拔尖的五官,可是襯在那恍惚人眼的雪白肌膚上,卻像是飄落在白雪上的一點紅梅,更顯得紅的越紅、白的越白。
她身上濕透的嫁衣依舊艷紅如血,領口間鑲繡著一圈圓潤飽滿的東珠,中間正好少了一顆。
眼底的驚艷一閃而過,很快就被洶洶的怒火淹沒,顧勝對著精緻的雕花大床狠狠地踹去。
咯登!厚實的大床重重一顛。
發生了什麼事?秀眉徐緩地皺起,單薄眼皮下的眸珠也開始小幅度地滾動起來。
顧勝卻在這時霍地轉身,「該死!」
咆哮如同平地驚雷般在近處炸開。好吵,她試圖睜開眼,可自黑暗中不斷逼來的暈眩感令她一點力氣也使不上。
那聲咆哮令滿屋子的奴才跪了一地。
哎,那難怪雄爺發火,畢竟是沒過門的媳婦,就這麼死了難免會痛心。宋喻怕歸怕,但心頭更多的卻是惋惜,再加上是從小服侍著他長大的,所以膽子也大了些,忍不住走上前小聲地安撫,「雄爺,還請您節哀,這……」
「他媽的,這次虧大了!」
「啊?」宋喻一愣。
冷冽的目光猛地掃來,「你送了多少聘禮過去?」
「大概、大概有……」
「不管有多少,都要回來。」
宋喻又一次被自己的主子刷新了三觀。前幾日明明是他自己大手一揮,撥了十來箱金銀去作嫁妝的,現在卻又變卦。哎,這就是標準的顧式風格了,高興時可以一擲千金,不高興時拔他一根頭髮絲都心疼。其實又有什麼區別,顏小姐身體不好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娶一個快死的人和一個已經死了的人,不就是個早晚問題嗎。
「雄爺,這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難道要我花這麼多錢娶一個死人嗎?」虧本的買賣,顧勝是絕對不會做的。
他看了眼床上又沒了動靜的女人,黑眸半瞇,粗狂英俊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惋惜。挺美的一個女人,只可惜是個不中用的病秧子,竟就這樣死了,這下可好,老太太又有話說了。思至此,顧勝心頭更怒,大步走到對面的圈椅前,重重往下一坐,壯碩的身軀生生擠入,圈椅頓時發出哀號。
「負責接親的那幾個人呢?」
「都在外面候著。」在聽說新夫人出事的時候,宋喻就已經把人都叫了過來。
「讓他們滾進來。」
幾個男人聽話地滾了進來。
寬厚的大掌搶在他開口前猛地朝桌上一拍,駭得座下的男人均是一抖。
「為什麼抬了一個死人回來?你們最好給我一個解釋。」
跪在最前面的男人戰戰兢兢地將接親路上遇到暴風雨,回府後發現顏玉爾昏厥在馬車裡的事情都說了一遍。
顧勝面無表情地聽完,而後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宋喻立刻著人將那幾個人帶了下去,而後才問:「雄爺,您打算怎麼處置他們?」
「都轟到肉廠去殺豬。」
「是。」宋喻朝榻上掃了眼,「那……新夫人呢?」
「抬走,把嫁衣給我扒下來。」這身嫁衣是請鎮上最好的繡娘連日趕出來的,且不說那昂貴的衣料,單說那鑲繡在領口的東珠就價值連城,這麼好的衣服他才捨不得讓它入土。
宋喻領命退下,剛走開幾步卻又被他叫住,「等等。」顧勝擰眉揉了揉下巴,只說了這兩個字就沉默了。
「雄爺?」
顧勝揉著下唇望向對面,厚重寬大的床榻之上,顏玉爾單薄得好像要消失在床被裡。其實這個女人也是挺可憐的,體弱多病、名聲不好,在家又不受重視,好不容易嫁了人卻死在接親的路上,真是一點福氣都沒有。
其實嫁進顧家對她而言也不是什麼好事,因為顧勝明白自己對她也無半點真心,只是為了和老夫人嘔氣。莫名其妙的,有那麼一丟丟的罪惡感在心中滋長,薄命如她,竟讓顧勝想到了另外一個人。
「籌備一個葬禮需要多長時間?」
宋喻這回學乖了,立刻道:「五天!」
「我給你十天的時間,弄得低調點,但別寒酸,知道嗎?」
「奴才明白。」哎,雄爺雖然凶了點、挑剔了點、任性了點、摳門了點,不過還是挺善良的。
顧勝收回目光,向來暴戾的神色變得有些肅穆,「那嫁衣……洗乾淨了之後再給她換上吧。」這女人一生淒涼,他就當做好事,給她一個體面的葬禮和陪葬吧。
「是。雄爺,還有別的吩咐嗎?」
「還有……」
還有?宋喻簡直要感動得痛哭流涕了,雄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善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