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裡生活了三年,從十三歲的稚氣少女,長成了十六歲的小姑娘,從難以接受到不得不面對,她對柳茜這個身份已是無比熟悉。
「茜兒,你今日起得可真早。」
一名面貌端麗的婦人推門而入,手中端了一碗清燉肉粥,煮得糊白的熱粥,撒上了香芹蔥末,依稀可聞出裡頭還摻了些滋補的藥材一同熬底。
當她還是簡太太的時候,因為心疼忙碌的丈夫會累壞身子,所以曾在這方面下過功夫。
「娘,江叔又喝醉了?」她微笑走向蕭靜──也就是柳茜的母親。
江叔是柳家請的家廚,年過四十好幾,性喜喝酒,平日沒事總喝得酩酊大醉,也難怪都這把年紀了,還是只能打光棍。
算起來柳家雖非大富之家,但家底還是有的,不過那都得歸功於祖宗們生性勤儉,一點一滴攢下來,身為後人怎能隨意揮霍浪費,自然得懂得守成。
除了聘請廚子和幾個灑掃的粗僕,還有一個專司整頓女眷家務的嬸婆,也未再買進婢女服侍。
一來是顧及柳家畢竟只是小門小戶,也非什麼富紳仕豪,更非達官貴人,行事應當低調,昔日窮人翻身的柳家老祖宗,更留下了切莫鋪張浪費的家訓,後人自當恪守。
二來也是蕭靜的私心,雖然她與柳茜的爹感情甚篤,但家中若是有其他年輕女子時時在眼前出入,難保不會動了想納妾之心。
關於這點,她是真心佩服蕭靜。這裡可是男尊女卑的古代社會,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態,在這裡生活,她也見多了女子暗自忍下滿腹苦楚,點頭允許丈夫納妾,柳茜的雙親倒是個例外。
「你爹就挺老江,結果廚子都快爬到主人家的頭頂上,大白天喝得醉茫茫,要吃頓早膳都得自己動手,真不曉得廚子是請來燒菜,還是擺著好看的。」一早就起來熬粥的蕭靜不悅地說道。
「哎,娘的手藝可是比江叔強多了,要不是爹擔心娘累著,爹可是愛極了娘燒的菜。」
「瞧你,一早醒來便吃起杏仁糕,莫怪一張小嘴這麼甜。」蕭靜拉起女兒細白的小手,一同在烏木桌案邊落坐。
柳茜淺笑盈盈,拿起白瓷調羹,勺了一口熱香四溢的肉粥,吹了幾口便送進菱紅小嘴。
蕭靜端詳自己生養的好女兒,眸中溢滿憐愛。雖然不是什麼金枝玉葉,但她的茜兒甚是乖巧懂事,遇事時冷靜從容,連她這個當娘的都自歎弗如。
「茜兒。」蕭靜柔喚,口吻透著幾分試探。「昨晚我和你爹商量過了,你的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該找媒人說親。」
鏗鏘一聲,白瓷調羹輕撞了下瓷碗,濺出了些湯汁,柳茜眉心立時皺起淡淡折痕。
該來的,總是躲不掉,卻沒想過會這麼快。
古時社會,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除非身有特殊隱疾,容貌當真醜陋可怖至極,女子絕無可能一直留在雙親膝下。
嫁人?遠在二十一世紀時,她已經歷過一段瀕臨失敗的婚姻,怎還有勇氣再嫁?
更何況……
縱然換了一張臉、另一副身軀,她的心底,依然住著同樣一個男人。
一張刻骨的俊雅面容於腦海中浮現,柳茜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的哀愁。
「娘,我還小,這事不急,你和爹就別瞎操這個心了。」放下引人食指大動的香噴噴肉粥,她平穩無波的神色,蕭靜見了直發怔。
若不是確定眼前的姑娘是自己一手照料到大的自家閨女,看見她一臉超乎年紀該有的沉著面色,蕭靜真要以為她是已經歷經風浪的少婦。
三年前糕餅鋪剛剛修葺而成,卻在某天夜裡起了一場祝融之災,害得茜兒險些葬身火窟,幸而後來及時下了場大雨,才救回她一條小命。
此後茜兒醒來,像換了個人似的,不再調皮搗蛋,心性亦變得沉定,時常坐在窗下抱膝靜思,找過大夫來看,卻也沒查出任何毛病。
「不小啦,等下月過完生辰,足歲便滿十六。娘在你這年紀的時候,早嫁給你爹了。」
「要是我嫁人了,糕點鋪怎麼辦?」她冷靜的望著蕭靜。
「只要未來的夫家同意,你還是可以繼續管糕點鋪。」蕭靜笑吟吟的說。
言下之意便是盼她嫁個尋常人家的男子,家世與門第別太高,與柳家平起平坐便好。
悟透蕭靜之意,她心下有些澀然。
二十一世紀的鄔吟恩,是個沒家世沒亮麗背景的平凡女人,來到這裡當了柳茜,依然是個身家不顯貴的尋常姑娘。
「夫人,茜妹妹可是起來了?」門外傳來清脆的喚聲,那是在糕點鋪裡做事的吳桂雪,年方十九,前年剛嫁人不久的年輕少婦。
見機不可失,柳茜三兩下喝完肉粥,抽出帕子邊捂嘴邊起身往外走。
「娘,桂雪姊找我,應該是糕點鋪裡出了什麼事,我先去忙了。」推開房門前,她撇頭向蕭靜歉然淺笑。
「哎,你這孩子真是的,娘在跟你說正經事呢……」
柳茜佯裝沒聽見,腳下飛快走著,也不管吳桂雪一臉詫異,挽住她的手臂一路直走。
直到出了柳家宅邸,投入人潮洶湧的大街,柳茜才鬆了手,表情如釋重負。
「唷,瞧你嚇得,莫不是蕭大姊提起你的婚事,讓你急慌了?」難得見到一向老僧入定般沉著的小姑娘形色匆忙,吳桂雪不由笑問。
柳茜噎了一下:「你怎麼會知道?」
「前兩天我就聽柳叔提過這事。」吳桂雪自小在街肆打滾兒,一張嘴甚懂得哄人,女子不論何等年紀,一律稱呼大姊,男子喊老了倒也無妨。
「連我爹都提了?」柳茜詫異,心下發怔。
柳智博甚疼妻女,這可是附近街坊都知的事,如果連他都起了嫁女兒的念頭,怕是任她再怎麼躲都逃不過。
柳家開的糕點鋪就在鳳川街,那條街林立著各式各樣的酒樓飯館,隔一條街則是龍潭街,開設著無數的一品茶樓、棋樓以及客棧,多是京中的貴族子弟流連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