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關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如果蕥兒這時候回來,看見他們窩在廚房裡,不知道會不會又鬧上一場?
她無意害人家兄妹鬩牆,更不想沒事招個狐狸精名頭回來,她只是暫時客居此地,對於愛情,她看得不重,如果真是為難,她可以把喜歡減一點點、再減一點點,直到他們重返朋友身份。
雖然這個想法讓她心頭卡卡的,腦子糊糊的,鼻翼間有些小小的酸澀……很有點疼痛呢,但她知道自己會好的,經過多少競爭、歷過無數風雨,她比別人的一世多了一世、再一世,她很清楚,愛情沒有那麼重要,真的!
方雲青轉頭,發現關關的猶豫不決,豈能猜不出她心裡想些什麼?
放下鍋鏟,他走到關關面前,拉過她的手、走到爐灶旁邊,關關下意識接過鏟子,攪動裡面的骨頭湯。
沉默須臾,雲青開口解釋,「蕥兒不是我的親妹妹,她是我和雲豐進京住在大雜院時期認識的,當時她和祖母也住在大雜院。
「蕥兒的祖母對我和雲豐很照顧,後來一場風寒奪去老人家的性命,我們便認下藉兒當妹妹。事實上,姓方的是蕥兒,不是我們兄弟,不過方恰巧是我母親的姓氏,我們在被兄長驅離家族後才改從母姓。」
被兄長驅離家族?泉州南開城人?方雲?考上進士的兩兄弟?
驀地,一根絲線串起所有的事,她霍地驚覺,猛然轉頭望向雲青。
她想起來了,難怪覺得方雲這個名字很熟悉,那是宋家的方姨娘,是宋懷恩他老爸的小三。
「避雨的宅子是太夫人給你母親的禮物,是你們小時候住過的老屋,對不?」
太夫人?雲青微哂,真聰明,她聯想起來了。
如果不是蕥兒胡鬧,雲青根本不想讓她知道自己和宋家的關係,他們兄弟倆與宋家早已恩斷情絕、再無牽連。
「對。」他點點頭。
「你不叫方雲青,你是宋家二爺,宋懷青?」她問。
前世,宋懷恩在父親離世後,便將方姨娘和他們兄弟逐出家門,此事南開城裡人人知曉,宋懷恩財大氣粗,宗族裡受過他好處的長輩不吭聲,外人哪有說話的分兒?她不確定宋懷恩有沒有後悔過,但這件事在他的名聲上造成不可抹滅的污點。
她只是小通房,是雙耳不聞窗外事的小奴婢,那堵牆圈住她也封鎖了所有訊息,她不知道朝堂動向、不曉得國家大事,更不理解經濟民生,她只知身處的朝代是大燕國,至於宋懷青、宋懷豐這兩位爺,她見都沒見過。
但即便兄長如此對待他們,在宋懷恩去世,王氏面臨族人的巧取豪奪時,是他們挺身出來說話,沒讓宋家產業落入旁人手裡。
那時的宋二爺、宋三爺已經當上官,他們不是以宋家子孫的身份說話,而是以官壓民,換言之……關關屈指一算,明年的科考,雲豐定會榜上有名?
知道雲青的身份,所有和宋二爺、宋三爺的記憶全跳出來了。
「對。」
「所以那天你待在圍牆外頭,並非意外?」
「我剛回故鄉當官,想看看舊時屋宅。」
「那堵牆,離你小時候住的院子很近?」
她猜錯了,他停留在那裡,不是因為小院離自己的舊居近,而是因為清楚那個小院是邵翠芳住過幾十年的地方。
他在那堵牆後,想像著那個和孩子們玩得歡暢的身影,想像她的快樂。
母親是個姨娘,絕對勝過她這個小通房,母親有兩個親生兒子,她身邊的孩子卻不是自己所出,照理說母親各方面都比她更好,可是到最後,母親抑鬱而終,而她……幾個小輩想盡辦法要替她掙得誥封。
他還記得幗容曾經信誓旦旦地對他說:「這輩子我最想娶的,就是像母親那樣的女子。」
曾經他不明白,宋懷恩死後,撐起家業的明明是王氏,為什麼孩子們心裡尊崇敬愛的,卻是一個庸碌平凡的通房丫頭?
現在他終於明白,關關不庸碌更不平凡,而……不只是幗容,便是自己,最想娶的也是她這樣的女子。
他不知道宋懷恩的孩子們沒有關關的教導,還會不會像上輩子那樣出息、會不會出面求他和弟弟重返宋家大門?他不介意,因為他很清楚,有得必有失,若此生他能得到關關,便是要用宋家子孫身份做交換,也很合理。
雲青沒有反駁她的話,只道:「我想你知道,我和蕥兒並沒有你想像的那種關係,等她回來,我會跟她說清楚,也該是時候好好替蕥兒尋門好親事了,免得她胡思亂想、糟蹋自己名聲。」
他的話讓關關松展眉心,那個酸酸澀澀的感覺消弭。
「少女懷春總是詩,你別對她太嚴厲了。」今兒個,蕥兒是憋不住了吧。
愛情是一種最不平等的關係,若是彼此相愛還好說,頂多是誰欠誰多、誰欠誰少的問題,若是單方面的感情,那已經和欠無關,而是自討苦吃的問題。
人生很長,總有年幼無知的時候,不吃點苦,怎麼成長?
「嗯?」
「那你呢?你心裡頭,也有一首屬於我的詩嗎?」他問得大膽,不禁臉紅了。
她被他問得手足無措,也臉紅了,但是在他發問後三秒鐘,一首詩貼在她心頭上的微博,等待與他分享。
柬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蕭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雲青沒逼著她回答,只是帶著可疑的紅暈,拿來大鍋子,把熬好的骨頭湯盛起,重新放入清水,待水滾,拿起發好的麵團,一手持刀、一手持面,手上飛快動作,一片片細白的面片跳入沸水裡。
關關在旁幫著攪動鏟子,不讓面片粘上鍋底,熱熱的蒸氣撲上兩人臉龐,本就紅透的臉,越發像蒸透的螃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