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肉身真的是一件很惱人的事,人類的身體會冷、會熱,會餓、會渴,還會疲勞、會生病,被打了會痛、被摸了會癢、被尖銳物品給刺傷了則會流血……
難怪從前總是會有仙人告訴他,來到凡間其實是來受苦的。
而這正是他不懂的地方,既然在人間是受苦的,為何渡過忘川河的人卻總是念念不忘、捨不下過往的點點滴滴?
那樣的好奇心,日益增長,正因為如此,當小路在忘川河岸上問他「要不要來人間走一趟?人間的魅力,你若不走一遭是不會知曉的,正好,我缺個人手,你很適合」時,他就這樣中計了。
想起這些,阿渡情不自禁地長歎出聲。
「你幹麼歎氣?」墨殤皺眉,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沒事,沒什麼。」阿渡搖搖頭,拉回話題追問:「後來呢?他說了那句話之後,你也就跟著走掉?」
「難道你以為我真的會說『哦,好吧,其實我就是那只狐妖』?別傻了,就算我說得出口,他也不見得會信。」
「那還不簡單?」阿渡又吃了一口面,邊咀嚼著,邊含糊道:「他要是有什麼疑慮,讓他來找我,我有辦法讓他相信。」
墨殤楞了下。「你要用三生環?」那是阿渡戴在左腕上的一隻手環。
據小路的說法,那隻手環是以忘川河岸上的三生石所打造,三生石原本就能讓人憶起前世、今生、來世,而手環的作用也是如此。
但若是用在凡人身上——代價會很高。
阿渡只是聳聳肩,沒否認。
「……你太狠了吧?」她露出不贊同的表情,出聲斥責,「為了那麼一丁點芝麻小事,你就要人家把命給賣了?」
是的,沒錯,代價就是小命一條。
事實上,想要窺探前世,無論用何種手段,對人類而言,不但折損陽壽,還會損耗魂力,其中又以三生石的代價最高。
阿渡聽了,不痛不癢,「他有妖丹不是嗎?死不了的啦。」
「你是笨蛋嗎?妖丹只護肉身,護不了魂魄。」
「啊、是嗎?」阿渡故作驚訝,可那表情實在是很假仙,「話說回來,你的目的只是換回妖丹,又沒人要你顧他死活。」
這下子墨殤開始有點擔心了。這傢伙的性格向來就屬於「不動聲色、默默執行」的那一種。
「我是認真的,你少亂來,別去拐騙他用什麼三生環,知道嗎?」
阿渡放下筷子,一副吃飽喝足、有空作對的模樣,道:「幹麼?你在乎?」
「那是良知問題,無關在不在乎!」她好想掐死這臭小子。她警告道:「總之,換不換、怎麼換,這都是我的事,你不准插手。」
「哦,這樣啊?那前幾天是誰拜託我假扮沐向暘司機的兒子?」
該死,居然見縫插針。她頓時心虛,氣勢削弱,「那、那是兩碼子事。而且,你怎麼能保證,當他想起來的時候還願意把妖丹還給我?」
阿渡沒有回答,而是起身離座、將椅子推回了桌子底下,「他從來沒向你要過,不是嗎?」
墨殤啞口無言。
「你看吧,是你心甘情願給他的,你根本無法反駁這一點。」語畢,阿渡露出了微笑,擺擺手,「好啦,我還有事要去辦,改天再說,Bye。」
「砰」的一聲,大門關上,屋內再度變得冷清。
墨殤依舊坐在椅子上深思。
阿渡說的沒錯,南門靖確實從來沒有開口向她要過妖丹,甚至是直接拒絕她的給予——
「為什麼不?」她不解、亦不能接受。
他南征北討,經常一出去就是兩、三個月。每趟回來,他身上的大小新舊傷口,總教她看得又氣又心疼。
「帶著我的妖丹,你就不必受這些皮肉之苦,也不必擔心丟了性命,為什麼不要?」
他聽了,卻笑她傻。「墨兒,我只是個平凡的男人。既然平凡,生老病死,天經地義,我不需要你的妖丹。」
「可是……」她不忍,也不捨。
「別可是了,」粗繭大掌輕輕握了握她的小手,道:「這些小傷礙不了什麼事;倒是你,委屈你每天待在這兒等我回來,一等便是數月,不會悶嗎?」
「怎麼會?」墨殤努努唇,似是嬌嗔,「我都活了幾百年,區區幾個月,一眨眼就過,反倒是整天憂心你受了傷、憂心你受奸人煽弄而遭罪,你偏偏不肯收我妖丹……」
這無疑是苦肉計,他卻不答話,只是帶著輕淺的微笑,靜靜凝視著她。
那雙眼裡,藏著好深好深的心思,她卻只能略猜一二,永遠無法得知全盤樣貌。
南門靖把她留在身邊兩年了。
期間,他建功無數,如今已是高高在上的大元帥,然而近幾個月來,他卻日漸愁眉不展,即使南門府裡上上下下全被禁了閒言雜語,京城內人多嘴雜,她還是多少能夠探聽一些。
據說是君王聽信於小人,見他手中握有千萬兵馬,便開始疑神疑鬼、憂心南門靖領軍叛變,於是,君王連日來淨想一些子虛烏有的罪名,意圖扣到他頭上,好能夠名正言順地剝奪他的軍權。
為此,南門靖變得更加孤僻寡言。
他手底下的將領們紛紛為他打抱不平,甚至慫恿南門靖起義推翻昏君,然而,南門靖並沒有那麼做。
他只是淡淡地應道:「倘若我真謀反篡位,那只會證明我連皇帝身邊的小人都不如。」
這事讓墨殤幾乎吃不下、睡不著。人人都知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她或許可以相信他在戰場上的勇猛果敢,卻無法不擔憂那些個奸臣作亂。
她知道南門靖是什麼性子,愚忠,耿直,他絕不可能背叛自己的君王。
她左思右想、徹夜難眠,於是那一夜,墨殤下了個決定,趁他熟睡之時,偷偷爬到了他身上。
南門靖立刻轉醒,看著趴在身上的傾城佳麗,先是吃驚,而後露出了寵溺的淺笑。
「墨兒,你這是在幹什麼?」
「將軍認為呢?」她揚起了一抹嫵媚的嬌笑,俯首以吻牢封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