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戚彤是裹著棉被坐在暖炕上,眼睛亮得像在等獵物出現的貓,而方果並不在隔壁的廂房裡,而是躺在屋頂上。
為了不讓人發現,方果還特地扯下罩床白幕,披頭遮身,整個人和雪融成一體,好方便他打探媒仙究竟是出了什麼事?
從大夫背著藥箱來喝酒的行為看來,似乎早就知道有人會生病,依照常理判斷,媒仙館不可能用不潔的食物宴客,而媒仙正值壯年卻毅然引退……種種跡象顯示,哈哈,八成是閻羅王想娶妻,請他到地府作媒!
一陣短得幾乎感覺不到的寒風襲來,戚彤眼睫一抬,方果已近在咫尺。
「老傢伙為什麼昏倒?是不是快死了?」戚彤大膽假設。
方果幽幽喟歎一聲。「大夫說他只剩四個月可活。」
「快去買鞭炮,慶祝惡有惡報。」戚彤喜不自勝。
「會露出馬腳的。」方果食指壓在兩片唇中間,提醒她小聲說話。
見他眉宇之間有些迷惘,戚彤好奇地問:「你在想什麼?」
「老傢伙呢喃了一些很奇怪的話……」方果百思不解。
「他大概已經神智不清了吧!」戚彤更樂,認定這是來日不多的徵兆。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善等於真。」方果確信。
「你到底聽到些什麼?」戚彤撇著嘴,充滿不屑的意味。
方果聳聳肩。「天竺、情種、禮部尚書,不知這三項是什麼意思?」
「我知道其中兩項──老傢伙曾是天竺梵文的譯官,禮部尚書是夫人的表舅。」
整件事發生在她還未出生以前,聽娘說,禮部尚書無子嗣,照理說應該收養男孩子承繼香火,不過他卻收養了三個女孩子,前兩個嫁給富商,最後一個也是最美的一個,是無父無母的遠房親戚之女,自幼和她的小舅定了親。
孰料她跟男人私奔了,小舅因此大病臥床,尚書以辭官退隱表達歉意,時間雖然治癒了小舅的病,卻治不好小舅的心,最後小舅遁入佛門,在東離寺出了家。
為此,外公和外婆傷心欲絕,相繼過世,日後,每至清明,娘就帶著她們四姊妹到東離寺探望小舅。
「情種」究竟是什麼?是毒?是藥?是整件事的導火線嗎?
「看來,情種是解開謎團最重要的關鍵。」方果斬釘截鐵道。
戚彤忿忿地說:「真想去掐住老傢伙的脖子,逼他說情種是什麼玩意?」
「他已經離死不遠了,妳就放他一馬吧!」方果鼓起勇氣諫言。
「不成!」戚彤暴怒起來,眸裡火苗竄動,整個人彷彿不是坐在暖炕上,而是被人綁在火爐上燒烤。「他快活了二十二年,而小舅卻是痛苦了二十二年。」她不能忍受方果有著和她不一樣的想法。
「舅爺參佛二十年,也許平靜了二十年。」方果冷靜以對。
「如果真的是這樣,小舅就不會落淚。」戚彤反唇對抗。
「觸景傷情,乃是人之常情。」方果語輕言重。
「所以小舅並沒有真正的解脫。」戚彤一口咬定。
「也許只是一時迷惑。」今晚的方果變了個人似的,辯才無礙。
「還有小舅是外公外婆唯一的香火,無後的事怎麼辦?」戚彤咄咄相逼。
方果條理分明地說:「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只能說一切皆是天意。」
「你今晚是吃到烏鴉的舌頭是不是?」戚彤好不甘心,惱羞成怒。
「退一步,海闊……咳……」方果猛咳了一聲,著了風寒。
「反正我心意已決,什麼狗屁都不聽。」戚彤氣憤道。
「時間不早了,快躺好睡覺吧。」方果攤開被子,呵護備至。
她哪睡得著?她一刻也不想停留,巴不得現在就把媒仙館拆到一瓦不剩!
看看這,薄紗雲氣帳,雀繞紋銅鏡,蝶舞焚香爐;再想想那,草覆陋禪室,縫補破蒲團,蚊蟲四處飛。她的小舅還在受苦受難,陷害他的人即使此刻嘗到病魔纏身的滋味,但卻是在溫柔多情的嬌妻懷中……
她為小舅不值,她為死去的外公外婆不平,悲與恨無處發洩。
她自我安撫,報復不急於一時,反正那個白癡公子不疑有詐,引狼入室,她不怕揪不出老狐狸的尾巴!死是老天爺給他的懲罰,她不滿足,她要他身敗名裂,帶著臭名,含悲而終,死不瞑目。
她一點也不怪方果一時動搖,死亡是他多年來心頭上揮之不去的陰影。他人長得像牛,脾氣像驢子,個性卻像小孩子,哄兩句就雨過天晴。
「果哥,你也早點休息,不用為我守夜。」戚彤一笑泯恩仇。
「司馬乘風色迷迷的,天曉得他會不會半夜溜來?」方果盡忠職守。
「他是不正經,但還不至於不孝到棄他爹不顧。」戚彤其實是感念他辛苦。
「妳可以對任何人心軟,唯獨他不行。」方果不放心小姐遠勝司馬乘風。
戚彤翻了翻眼皮。「我是為你著想,這些日子太辛苦你了。」
「我不累,我身強……咳……」突如其來又一陣劇烈狂咳。
「去睡!這是命令!」戚彤鑽進被裡,下逐客令。
輕輕掩上門,方果退了出去,但卻突然一陣暈眩,感到頭上天旋,腳下地裂。
病來得真不是時候,肚子又漲得難受,往男廁走去,每走一步都要用更大的力氣才能把腳從深雪裡拔出來走下一步。
他不能倒下去!他要保護小姐!他靠著這股意志走進茅房,一解半個時辰。
一走出來,呼嘯而過的寒風幾乎快吹倒他,看來這次恐怕是病得不輕哪!
手扶著圍牆前進,正要穿過拱門,胸前突然一陣濕熱,懷裡還有個柔軟的東西。
定睛一看,四目交接,原來是個嬌羞的小丫鬟,她正微抬下巴望著高大的他,朱唇含著淺笑,如小花開放。
他傻傻地拉開嘴角,露出憨直的笑容,這時,懷中有一波波漣漪似的掙扎泛起,小丫鬟像滑魚般鑽出他懷抱。「對不起,燙著你了!」小丫鬟退後一步,欠了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