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整天,歐婷婷都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余小雨全看在眼裡,也有些擔心。
「今天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回去嗎?」十點半咖啡店打烊,余小雨拉下鐵門,看著不斷落下的雨絲,她不太放心地問。
她是台北人,和父母同住,但歐婷婷的老家在嘉義,在台北是租房子,她曾邀請歐婷婷住她家省房租,但是歐婷婷覺得不要這麼麻煩她,所以自己一個人住在外面,不過她住的地方離咖啡店只有一條街的距離,走路只要五分鐘。
「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會小心啦!」歐婷婷撐起雨傘,強打起精神,笑著朝余小雨揮揮手後,便朝租屋處的方向走去。
確定余小雨看不到後,她的表情馬上一垮,她覺得自己的心情跟暗沉的天色一樣悶,她不死心地拿出手機看,依然沒有關於裘凱翔的任何消息。
他……是不是討厭她了啊?
她歎了口氣,心灰意冷地走在人行道上,在街燈下,她注意到防火巷裡有道熟悉的人影,她的心情不禁激昂起來,甚至覺得心有些顫抖,慢慢地走了過去。
但越是靠近,越是看清楚那抹身影,她的心就忍不住狠狠發酸,眼睛還有點熱熱痛痛的。
裘凱翔背貼著防火巷的斑駁紅磚牆,渾身濕漉漉的坐在地上,頭髮蓋住他的臉,眼神非常落寞,像只被惡意遺棄的小動物。
因為太過狼狽,根本沒人注意到他是名模裘凱翔,還以為他是遊民。
歐婷婷忍著哽咽,站到他面前,用雨傘遮住他頭頂上的一片天,也擋住那些冰涼的雨水。
他為什麼會把自己弄成這樣?
她不能接受他這副模樣,他既然不肯接受她的關心,不理會她的電話和訊息,他應該要過得很好啊,不然怎麼對得起她這陣子的擔心?
裘凱翔看見一雙腳站在面前,馬上就認出是誰,但是他完全不想抬頭,也不主動開口。
「你為什麼在這裡?」歐婷婷輕聲問,像是怕嚇到他一樣。
他頓了一下才緩緩回答,「不想回家。」門口都是媒體,他看了就厭煩。
「那為什麼不來我的店裡……」她以為她的店應該是能讓他遮風避雨的地方啊,果然還是她太自作多情了嗎?他不是太冷僻,而是不需要別人嗎?
裘凱翔淡淡地道:「不想去。」
「你討厭我了嗎?」歐婷婷實在不想這麼問,一旦得到肯定的回答,她會難過、會心痛,可是她還是忍不住問出口了,因為她無法為他的行為做第二種解讀。
他選擇沉默。
多日來的擔憂在這一刻爆發,她難得失控,忍不住對他吼,「我問你是不是討厭我了?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事?你如果不告訴我,我不會知道啊!」
再次被他拒於心門外,令她覺得疲憊,她討厭這樣,他什麼也不肯多說,雖然靠得很近,但卻像隔著一塊玻璃,根本無法彼此瞭解。
聽見她的吼聲裡有著泣音,裘凱翔終究還是不希望她以為是她的錯,只好沙啞地開口認錯,「是我的問題,不是你。」
他煩亂的心思還沒找到出路,他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她。
手機裡關於她的訊息,他全都看過,語音留言也都聽了,她不會知道,從離開店裡那刻,他就隨時看著手機,像是個寂寞患者,從她的簡訊文字和語音聲音裡得到慰藉。
他一方面眷戀,一方面卻又抗拒她。
裘凱翔發現,只要是關於她的事,他似乎就無法像平常那樣理性面對,所以在余小雨質問他的當下,他憤怒又困惑,其實他知道只要說他對她沒有不該有的心思,他就還能像以往那樣,有空時到雨戀咖啡店,享受她的手藝和在她身邊才享有的平靜心情。
可是他辦不到,那句話無論如何都無法說出口。
他搞不懂自己,好像不認識自己了。
他想見她,想念她的笑容和聲音。
他不相信自己竟然會如此需要一個人,不應該這樣的,他原本一個人過得很好,自由自在的,不對別人放太多感情,不依靠別人,是他的準則。
打從看著母親一個人辛苦拉拔他們長大,人未老色先衰,學校老師和同學知道他單親時的眼光令他厭煩,後來元配找上門,得知生父是誰,他內心無比震驚;即使搬家遠離他們,放學回家時,同父異母的兄弟姊妹仍會特地跑來欺負他和兩個哥哥,這樣的過去,讓他對人難以再保有信任感。
生父拋棄母親,甚至忽視他們裘家兄弟這麼多年,直至母親過世才低頭認錯,在媒體前認了這三個私生子,他內心的憎恨不減反增,他永遠無法諒解生父,不,應該說他這輩子都無法接受生父的存在。
因為這些成長經歷,讓他堅信,沒有哪一個人對別人而言是必須藥存在,只要是為了人性的自私,一轉身,就能夠翻臉不認帳。
這麼多年來,獨身一人的自在,讓他更相信自己不需要別人。
但歐婷婷卻輕易打破了他的防備和警戒,讓他習慣她的存在,因此,他決定要戒斷這份依賴,他強迫自己不能見她,但對她的這份想念,隨著內心的抗拒,陷落得更快,一天比一天還痛苦。
這份內心的拉鋸戰,等到他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崩潰了,跟拉到極限的橡皮筋一樣,斷掉了。
他筋疲力竭,張禮輝搞出來的事情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等到他清醒,他已經坐在這裡,被頹廢侵佔身體,一動也不想動,靜靜地成為一個身心空白的人,宛如被抽掉齒輪的玩偶,這樣他就不用再煩惱了。
但是,她卻找到了他,這是為什麼呢?
歐婷婷緩緩地蹲下,和他平視。
裘凱翔看見了她眼中的淚,心驀地一陣抽痛,他不自覺伸出冰冷充滿雨水的修長手指,輕碰她的眼角,啞聲說:「為什麼哭呢?」聲線帶著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