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海,不能睡!」見她闔眼,他忍不住低吼,但她卻已無響應,且她原就較常人緩慢的心跳,此時已不再跳動。
霎時,一股強烈的椎心刺痛猛擊他的心,他知道再沒時間猶豫,她的生命已懸在瞬息間。
「吼——」
他起身朝天高吼,而後感覺到一道爆發力量在轉眼間竄至身體每一處,那令他渾身彷如重組,全身無一處不竄出深色的野獸披毛,四肢頃刻間伸出銳利獸爪。
緊接著,他原就結實的身軀往地上一臥,化作一頭身型高大勇猛、肌肉糾結的猞猁獸,在將鄂多海馱上背之後,一個高躍,迅疾如風地朝不見邊際的雪山奔去。
數日後,星家後院,某個廂房內。
被囚禁在同一廂房內的初音和鄂嬤嬤,雖然無法出得房門半步,可連日來因為有星霄的支持,在食物和日常起居上還不至於無以為繼。
反倒是頭上帶傷、另外被拘禁的仲孫焚雁情況不明,那令一貫心情平實、縱使遇著大事也泰然的初音憂心不已。
「多海……」
當初音踱至房門邊,附耳聽著外頭動靜的同時,那半躺臥在廂房內床榻上的鄂嬤嬤微弱地喃了一句鄂多海的名。
初音回身看住老人,發現她手上拿著那只錦盒,錦盒半開,她凝視著盒內物,老臉皺成一團,須臾,竟見就算數日來被囚禁也不見愁容的她無聲地流下淚水。
初音走回床榻邊,落坐後,問:「擔心她了?」她掏出帕子,為老人拭淚。
鄂嬤嬤點頭,接著說:「這花……從沒有這樣過。」在走出石屋面對那一群噪動的村民之前,她唯一記得的,就是偷偷帶著這錦盒。
這時她將錦盒整個敞開,裡頭那朵初音曾見過的花,已不見當時的生氣盎然,而是似被冰凍過脫了水分、花瓣起了皺痕的半凋萎花朵。
「高山原,原覆雪,雪藏花,花似人,人病花枯,花謝人亡。」初音道。
「初音姑娘,您知道這花?」她雖不知道這花的名字,可這花卻正如她所言,見花如見人。鄂嬤嬤訝然。
初音點頭,跟著說:「當初我就是為了尋找生長雪藏花的秘境而來。那是個美麗的傳說,可傳說有時卻是真有其事其境。雪藏花秘境,隱於這酷寒高原雪山之中,秘境裡終年花開,暖水川流不息,生長在其中的獸禽,沒有生命終止的疑慮,食花即活,飲水便能強健體魄,這對人而言無異永生。秘境一日,人間轉眼三十年,人求之不可得,就算妖神異界之士也不一定能尋著。」
「您……」初音對雪藏花秘境的侃侃而談,令鄂嬤嬤大開眼界,更再次證明了她的不俗。
「多海去過秘境,她會沒事,而且她身邊有薩公子。」
「遙青,他是妖,不是人。」
「嬤嬤,您知道?」其實她並不意外。
「他頸上的印記,和那雪裡來的妖如出一轍。」她依稀想起五十多年前,那雪裡來的妖。
「他是妖,可您卻毫無所懼,還讓他跟多海姑娘一起,應是看透了什麼?」
「從前,我總以為妖物可怕,但後來才知道,人心比妖更可怕。初音姑娘,您要聽我說個故事嗎?」
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她已知初音非如俗世人般淺薄,所以原本這個她想帶進棺材裡的往事,於今說出,想來初音應是會信。
初音噙著笑,頷首,鄂嬤嬤於是娓娓道來。
她說著:五十多年前,這山頭亦發生了和如今相同的事情,村人沒有任何原因便發狂病死,所以那在山裡行之有年、以女祭山的說法,便又開始被執行。
當然,當時的村人是信之不疑,從未去懷疑會是有人從中作了手腳,為獲利益而設下這樣一個大騙局。
當時的她年方十八,雖然身懷六甲即將生產,卻還是被當成了祭品送入供屋。會被送入供屋,多是因為當時她與一名來自漢地的教書先生有著情事,且未嫁娶即有孕。
原本她可以與孩子的生父一起逃的,可卻被那從小即戀慕著她、她視如親手足,卻因她愛上了外人而由愛生恨的青梅竹馬給背叛了。
他說他要助他們逃離,可卻是將孩子的父親先行誘騙囚禁,再將他棄至當時已經大雪紛飛的嚴寒深山之中。
一名書生,如何能在那樣的荒山裡存活?必死啊!
「青梅竹馬,您是說星老爺?」初音問。
鄂嬤嬤點頭。「我挺了個大肚子,他卻說不介意,還說等孩子生下,便讓渡給他人育養,他仍可娶我為妻,他愛我。可這種愛……我怎能接受?怎能?」說到此處,她微微哽咽。「我拒絕了,因而他眼睜睜看著我被送進供屋。」
在入供屋之前,他僅偷偷塞給了她一把剪子和乾淨的布料,那……算是最後的仁慈嗎?她笑。
「可祭山之女,最終不都是被殺害?」初音思及那些含怨而終的女廣魂魄。
「入了供屋的第三日,我生下了個娃兒。就在那天夜裡,我見著了妖,真正的妖,可他卻帶走了我的孩子。」說話的同時,鄂嬤嬤凝注著眼前不明處,恍若那幾十年前的往事仍歷歷在目。
「什麼妖?」
「不知。但他頸子上有著和遙青一樣的印記,因而我知道遙青亦是妖。而我何以不懼怕妖鬼,全是因為在那事情發生後三十年的某個冬夜。」
她之所以被村人視為不祥妖女,且僅能遠離村子獨自居住,便是因為她理應被祭而亡,可她卻活下來了。
而她能苟活至今日,有一半是因為後來似是頓悟了什麼的星霄力保。
也許是為了贖罪,他不再積極逼迫她,反倒退到了遠處,遠遠望著,接濟她,同時給予她在那一夜昏在雪地受到的凍傷藥物醫治。
「三十年?秘境一日,人間三十年。那麼多海姑娘她……」
「是,她是我的親生骨血。雖然這幾年來她未曾喊我一聲娘,但那已不重要了。」再忍不住噙在眼眶裡的淚水,鄂嬤嬤將那錦盒緊緊擁在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