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都想周全了。」她點點頭,映著黎明的微熹,她唇邊的那一抹微笑,就像盛開在山野之中的百合,她堅定的道:「今生今世,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是生是死,我皆相隨。」
說罷,兩人攜手,一同躍入一片漆黑的江河之中,不一時,兩人緊緊相擁的身影,很快被滔滔奔流而來的端急江水所吞沒。
就在一旁觀看這驚險一幕的韓若水,深深為兩人未知的生死安危狠狠捏一把冷汗時,眼前的畫面驀然消散不見,接著又變幻出另一幕全新的景象來——
天色依舊灰撲撲、朦朦朧朧的,應是拂曉時分,寬闊平穩的河道上,一艘小舟悠悠隨波而行,一名白髮老翁坐在船頭,滿臉慈愛,對著艙中笑語道:「孩子們,再過一晌,我們就可以靠岸啦!」
只見船艙內緩緩走出一對璧人,赫然就是徐映波與蘇雲仙兩人。
待走出船艙,徐映波隨即撩袍一跪,感激的道:「昨日受老伯搭救,晚輩與內人才得以倖免於難,如此天恩,如同再造父母,望請老伯受小輩一拜!」
說完,他便朝著老人家恭恭敬敬地磕起了幾個響頭,直到老者上前攙扶,這才起身。
「唉……雖不知你們是為了躲避何人而選擇跳河一途,但既然已經遠離了是非之地,等於也是重生了。」
老者體形乾瘦,態度優閒,有一搭沒一搭的抽著旱煙,說話的同時,偶爾會響出幾聲乾咳。
半晌,老人家拿著煙管,指了指前方的堤岸,露出滿口七扭八歪的牙齒,微笑的道:「喏!前面的碼頭,便是通往京城的官道了,願你們兩人從此否極泰來,一生平安順遂,好好過著安生日子去吧!」
「多謝前輩忠告,前輩教誨,晚輩謹記在心,就此別過。」
「去吧!」
之後,她看著畫面中的徐映波與蘇雲仙兩人,從此胼手抵足,一個在市集上擺攤賣畫,偶爾為人題詩寫聯,另一個則守在家中,替人裁製新衣,縫鞋補襪,雖然過著十分清苦的日子,卻也安貧樂道,恬於進趣。
就這樣,隔了半年,當他們攢夠了錢,便來到一處叫鳳凰鎮的山城落地生根了,並且在街坊鄰居的幫助下,補辦了一場簡單而溫馨的婚禮。
往後近一年多的日子,男教書,女紡紗,小夫妻日子過得平淡而甜蜜,無不羨煞旁人。
然而,這卻也是韓若水眼中,所見到徐映波與蘇雲仙之間,唯一所共度過的最後一段幸福的日子。
第6章(1)
「此行,我將被朝廷徵召到邊塞山西右衛一帶援軍,你一人在家,諸事要謹慎小心。」
離別依依,蘇雲仙強止住如刀割般的心痛,逼迫自己要拿出笑臉來送別夫君,不願見到即將遠行的他,還得為自己操心。
「嗯!我知道了。」她勉強擠出一個微弱的笑容,原本想對他說幾句勉勵的話,可話到了嘴邊,她的眼淚就跟著冒上來了。
不爭氣的眼淚,如斷線珍珠般滴落了下來,她無聲的哭泣,教他好生不忍,隨即伸出手替她拭去雙頰上的淚珠,並將妻子深深地納擁入懷。
他擁得她那麼牢、那麼緊密,幾乎貼身無縫,藉著彼此的身體表達言詞所無法描繪的濃情密意與依依不捨。
「別哭了,最多也就是三年五載,若是戰事平息,我就回來了。」
他在她耳邊輕語說著溫柔體己的話,那一句句保證平安歸來的言語,使她心頭安定,而他的力量也帶給她無限的安慰。
「答應我,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來。」她摟著他的腰,用最後的一絲絲柔情纏住了他。
「我答應你,只要戰事一結束,我立馬歸來。」他俯下頭,直到距她只餘寸許,氣息吹拂著她的面頰,磁柔的嗓音具有催眠作用,「之後,我要你替我生一堆娃兒,從此我們一家人和和美美、快快樂樂的過日子。」
他的輕言軟語就像魔咒般,不一會兒便安撫了她,她凝視著他的眼眸,知道自己深愛的男人,已經在無言中對她許下承諾,永恆的承諾。
她深信,他一定會平安歸來的!
沒想到不到一年的光景,他人是回來了,可回來的,卻是一具戰死的屍體,令她悲痛莫名,痛不欲生。
她纖弱的身軀在寒風中簌簌地顫抖著,竭力抗拒著淚水,看著黃土漸漸掩蓋裝有他的棺槨,此刻,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哀慟,讓眼淚如雨滴似的滑過臉頰,紛紛落在襟上。
生既相愛,死亦何憾?
看著自己的愛情成了一座新墳,她露出宛如殉道者的表情,心就像燃盡的余灰,暗暗起誓,終身將不再另嫁他門,這一生一世,她只為他一人守貞。
只是命運給她的考驗,卻遠遠超乎她所能想像的殘酷,它一再無情地從她身邊強行奪走最摯愛的人,卻毫不給她轉圜的餘地。
就這樣,一場瘟疫,要了她孩兒的命。
到此地步,她徹底絕望,所有存活的意識都已消磨殆盡,在親手埋葬了仍是襁褓中的嬰孩後,她的人、她的心一同漸漸枯萎,甚至失去了活下去的動力和信心,一心只求速死,且對人世間已不再有任何掛念。
於是,一日清晨,蘇雲仙比平日都還要早起,經過一番沐浴熏香後,她在衣櫃中翻找了一件最漂亮的衣裳,仔細套上穿妥之後,她又花了一些時間替自己梳妝打扮。
今天,將是她與夫君、孩兒一家團聚的好日子,她得好好裝扮一下,不教夫君笑話她,老是取笑她只懂得幹活兒,都不會打扮自己了。
當她完成了這一切,嘴裡輕哼著一首從前與夫君一同編曲彈唱的詞曲,「夜來人靜望星空,蒼穹茫茫銀河橫,忽聞歸雁一聲鳴,頓牽滿腹相思情……」
唱畢,她取來一條白綾,在夫君與孩兒合葬墓旁的一株松柏樹下投了環,結束她那短暫而悒鬱成疾的生命,抱憾離開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