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為了取信王紫雲,他騙她說他是與她家老祖宗結契的守護靈,為了幫助王氏血脈不斷絕而存在,將會為王氏子孫的存續出手十次,而在千百年來已經出手過七次,如今她還有三次可以使用──有先例在前,已經貧病交加陷入絕境的王紫雲就算對他有再大的防備之心,終究也是信了。
在第一次成功消耗掉他五成鬼力幫王紫雲奪舍換命,他身上被烙下的三道指令消去其一之後,他能感覺到被那名邪修以血咒所牢牢捆綁住的靈識似乎有了一點鬆動,他不再覺得透不過氣,那種被重力壓制在陰冷的黑暗之中不得動彈的歲月,終於看到了盡頭,露出些許曙光。
於是他千方百計讓王紫雲接著用掉另外兩道指令。就算曾經猜測過一旦指令用完,他的下場可能是就此魂飛魄散,而不是如那位邪修所誘哄的得到自由。即使如此,他也要拚上一拚,就算是魂飛魄散也好過永無止境的被壓製成一隻隻能蜷縮在黑暗深處的傀儡,永生永世都是別人的附屬。
他不知道自由是什麼滋味,他更是聽過無數個關於無主的孤魂野鬼備受欺凌的故事,但這一切都阻止不了他想要得到自由的想法,哪怕所謂的自由只有一息的剎那。
他只是一隻嬰靈,一隻不入流的小鬼,修的是步向毀滅的邪門歪道,結局早已在最初時就己寫下。他親眼看到煉化他的邪修是怎麼身毀道消魂滅的,身為被他所驅役的小鬼,還能是哪樣的下場?不過是更慘烈一些罷了。
他所認知的世界,是很純粹的黑暗、陰冷與絕望。
他沒有什麼期盼的,也不知道救贖是什麼,即使他必須幫忙王紫雲達成她的願望,但他並不知道被人援手救助是什麼感覺,也沒有渴望過。
當然更不曾認為自己的遭遇是不幸的,是痛苦的。既然他從有意識開始,就是這個模樣,又怎麼會去渴望那些不知道是什麼滋味的東西?比如溫暖,比如快樂,比如安全,比如……愛,母愛,被無條件的深深愛著。
那些陌生而從來沒有想過的東西,突然有一天莫名出現在他眼前,他除了抗拒之外,更有一種恐懼──一如當初被王姓邪修給挾制,隨時都可能在他的瘋狂之下魂飛魄散的恐懼那樣。
愛是什麼?他不知道。但他恐懼於「愛」這樣豐沛的感情帶來的毀滅感覺,他覺得自己會因為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變得軟弱、失去力量,然後再度被控制……
當他附身的手機被開機、他重新能看到外面的世界的第一時間,就見得另外一支手機散發著溫暖柔和的瑩白光芒時,他直覺他就要加以侵佔──這是他需要的東西,這些光芒可以帶給他力量!
他想都沒想的就立即去搶奪──這對他來說,太簡單不過。王姓邪修給他修煉的功法就是吞噬與掠奪,這也是他唯一擅長的。
可是,他施的法術竟然失效了!他很確定即使自己的意識被困在手機裡,但能力還是可以發揮出七成的,對付這種無害的白光,只要奪取過來就好了,完全不會遭遇抵抗。
但是,法術就是失效了。他沒有成功掠奪到那些純淨的能量,因為,有一道溫柔的聲音在他施法之前,從那支手機裡傳了出來。那溫柔的女聲,只輕喚了四個字──
──沈護,我兒。──然後,那溫暖的白光就徹底將他攏住。
「沈護」是誰?
「我兒」又是誰?
守護靈壓根兒沒把這四個字當一回事,但當他的法術被這四個字化解成一道無害的黑煙,消失在空氣中時,他才發現,那竟是一道可以對付他的咒語!
他太大意了!他失策了!
最讓他不明白的是,叫為什麼單單只是這四個無害的字,就能抵消他強大的陰咒?為什麼對方竟能毫髮無傷?!為什麼他竟被包圍了?!
他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問出來這個令他錯愕憤怒的疑問,但那溫柔的女聲卻是回答了──
──名字,是最短的咒語,是父母賜予子女的守護咒語,寄托了祝福與期望。它不只寫在族譜裡、刻在宗祠牌位上,更烙印在你的血脈與靈魂裡,是每個孩子生命中的第一個咒語,任何人、任何法術都抹滅不去的最初結印。──
這些跟他又有什麼關係們?!被瑩白光芒完全籠罩在溫暖裡的守護靈,覺得自己幾乎就要睡著,卻死死要求自己清醒,不可以因為這種奇怪的溫度而昏昏欲睡。只是一時半刻沒有陰冷相伴而己,竟然就被這種陌生的氣息給控制住,太可怕了!這是什麼妖法?!他竟然完全沒有辦法抵抗!即使它確實無害,他也要立即掙脫,拒絕沉淪!
那聲音又說了──
──你叫沈護,是我的兒子。娘找了你一千多年了……
什麼沈護?什麼她的兒子?憑什麼她亂說一通,他就得信啊?從來就只有守護靈騙人的份,別人想騙他,作夢!
放開!可惡!還不快點放開他!他不要在這種溫度裡,他一定會被侵蝕融化的!太熱了!太燙了!把他習慣的陰寒徹骨還回來!
──當我的力量可以與你交融;當我叫著你的名字,你的靈魂給我回應;當你的法術對沈家人都失效時,我還需要向你證明什麼嗎?我的孩子,娘終於找到你了……我可憐的孩子,這一千多年來,你受苦了。是娘不好,沒有保護好你……對不起,我的護兒……──
隨著那平和溫柔的女聲漸漸變得顫抖低泣,守護靈的掙扎更加無力,他覺得那溫暖到幾乎要燙壞他的白芒光團愈來愈大,不管他怎麼吞噬都吸收不完。白芒無邊無際的包圍住他,將那些已經陪伴了他一千多年的陰寒給牢牢阻擋在外……好溫暖,他好像被什麼柔軟的東西包住,輕輕搖晃,害他好想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