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她在門口回過頭來,午後艷陽將她白玉似的臉龐映得半明半暗,雙目卻似有熊熊火焰,燒得整個人都生動起來。
他孫潛此生,從未見過像她這樣的女子。
心裡五味雜陳地回到家中,孫潛坐在廊下望著花園,一直由夕陽西斜坐到了明月初上。
一個戴著帽的中年男人捧著薰爐走過來,他自然地蹲在孫潛腳邊,將艾草與多種中藥調合而成的粉末點上。
夏日蚊多,這是驅蚊的。
孫潛視若無睹,伸手摸過身旁的茶盅,抿了一口。
茶已經涼了,都浸出了澀味。
「老爺,我給您換一盅吧。」
孫潛老家頗遠,這個管家是他來到京中為官之後,官派的家僕,至今跟冷他也有三、四年了。
「管家,家裡最好的茶是什麼?」孫潛突兀地問道。
程盼兒家的茶可難喝了,要是遇上品味高一點的人,都快能常喝到。
「是武夷巖茶。」管家答道。
那是專門招待貴客用的,府裡也只有半斤。
「送到程府。」
「上次送拜帖過去的程府嗎?」
「嗯。」孫潛心不在焉地應道。
次日,孫潛陪著程盼兒將案發至今的所有資料與疑點都整理一遍。為了不讓程盼兒為難,兩人便在程盼兒府上的書房裡議事。
「第一次案發的地點,是城東李員外的家。李家千金年方十五歲,自幼養在深閨,鮮少出門,只有每月十五固定到城西寶法寺上香。」孫潛在地圖上指出李家與寶法寺的位置,「案發後,李家千金的心情一直很低落,吩咐侍女小玉去給她買點心,侍女小玉回來,就發現她上吊自縊了。」
「第二件發生在一個月後。趙大人的千金在自家花園游圜時,被歹徒襲擊,僕人發現時,她正昏迷在假山石洞中。這歹徒太過膽大妄為,居然潛入官員府上行兇。」
「第三次是又十日之後……」
孫潛邊說,程盼兒便在地圖上寫上些蠅頭小字,花了一個時辰將過去的資料都釐清後,好好一張地圖已經給她寫滿批注,也用丹青點注了不少標記。
「另外這裡是口供。」孫潛拿出一疊資料。
程盼兒也不伸手去接,「先到現場走走。」
孫潛不置可否,收好資料,領著程盼兒朝案發地前去。
兩人搭著馬車先到城東,程盼兒也不急著到李員外家,反而繞著李員外文附近轉了許多圈。
時近中午,兩人都被曬得汗如漿出,孫潛提議,「先休息一下吧。」
程盼兒抬頭望天,「該用午膳了吧?」
盛輝皇朝這時還不普及一日三餐的觀念,一般人中午頂多只吃一些點心,窮一些的人中午不吃是很正常的事。京城因是首都,吃中飯的習慣倒也普遍。
孫潛回頭,見兩人就停在東大街最好的酒樓前。眼前,身形孱弱的人眉眼彎彎,若是環琅的人在此,必會看出這是她正打算惡作劇,但孫潛卻渾然未覺。
「走吧,我請你吃飯。」
兩人進了酒樓,要了個安靜的角落,跑堂的小二殷切地詢問,「兩位公子吃點什麼?」
孫潛都還沒開口,程盼兒就道:「兩碗白飯,一盤油悶茄子。」
孫潛原本只想叫兩碗魯面吃吃就是,但想到自己說要請眼前這人吃飯,對方點的也不過分,便默認了。
「再一盤絲瓜。」
「等等。」程盼兒阻止道:「絲瓜性寒,我不能吃,而且就我與孫兄二人,怕是吃不了那麼多。」
「但……」
「莫非孫兄不敢吃茄子?」
「當然不是。」
「那就這樣吧,小二,麻煩你了。」
小二手腳麻俐,很快便將飯菜送到。
程盼兒就著茄子扒飯吃得香甜。
他們這種行走班子出來的人,餐風露宿慣了,基本上沒人挑食,也沒條件挑食,真不行時,白謨沾鹽都能吃得香甜。
孫潛在她對面吃得磨磨蹭蹭,盡扒白飯,心裡想著,反正是自己出錢,要不還是再叫點什麼來吃。
程盼兒卻早他一步問道:「孫兄何以不動筷?莫非真的不敢吃茄子?」
「胡說,挑食這種小兒行徑,在下怎麼可能會有?」孫潛說著,便夾了一塊一子入口。
這天中午極熱,兩人用完了午飯後,又點了一壺普洱茶。孫潛見左右已經無人才問:「這案子你有什麼看法?」
「目前還不好說。」程盼兒抿了茶,嘖了兩下。比起茶,其實她更好酒,可惜酒也給禁了,「我想給幾位姑娘再錄寫一次口供。」
「這怕是有困難。」孫潛歎道:「陳林兩位姑娘已經被家人送到鄉下去,另外兩位姑娘也準備要出家了。」
饒是目前盛輝皇朝的女權是前所未有的高,失了貞節的女廣的處境還是相當為難,為了不給家裡蒙羞,出家便成了最好的借口。
「更何況,之前便派人去錄寫過口供,幾位姑娘並不配合。」孫潛保留地。
程盼兒知道他指的是什麼,錄寫口供便是要將自己受辱的經過再回想一遍,那幾位姑娘不肯配合是正常的事,程盼兒之前辦過的案子甚至有人一聽到
要錄寫口供,就開始尋死尋活,其實錄不到什麼。
「我知道。」所以她剛才才沒去接他遞過來的那疊口供,「這次口供讓我來,一對一,沒有旁人。」
「知道了,我來安排。」
兩人待未時過了,陽光沒那麼毒辣時,才離開酒樓,直奔城北的第二個案發地。
城北是最靠近皇城的一區,也是許多高官與皇親國戚府邸的所在,住在這邊的人非富即貴。
程盼兒到了這裡,一樣不去趙大人家,反而把路一條一條繞了個仔細。她耐力極佳,孫潛卻渴得受不了了,提議請她到北大街喝涼茶。
「好啊。」她爽快地笑著答應了。
兩人來到北大街,孫潛向兼賣茶水的草藥鋪子要了兩碗烏梅湯。
「快喝啊,全城只有這間鋪子能喝得到浮著冰的烏梅湯呢!」孫潛見程盼兒端著碗不喝,浮在湯上的冰渣都快化了,不禁催促著。順著程盼兒的視線望過去,斜對面是間賣刀劍的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