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的時候,江紅香簡直是一頭霧水、不可置信。
她試圖冷靜下來,可柳媽媽雙手叉在水桶腰上,塗得血紅的大嘴一開一闔,劈哩啦,一句話都不讓她多問。
「江紅香,老娘這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你妹妹要是不做我的乾女兒,你爹就等著去祠堂挨揍吧,村長最恨你爹那種人了,狂賭濫嫖,四處欠錢不還,看這下還不打死他!」
「隨便。」江紅香冷著一張臉扔出這麼一句話,懶得多說。
「你也知道你爹那把爛骨頭禁不得打,你就乖乖地讓我帶走你妹妹……什、什麼?你說什麼?」柳媽媽自顧自說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一雙眼吊得老高。
「我說隨便。」江紅香繼續用洗衣槌捶打衣物。「你愛怎麼做就怎麼做,看是想把我爹拖到祠堂還是衙門,隨你便。」
「不要啊,女兒,你救救爹,我是一時糊塗啊!不,我是被這肥婆害的……哎喲……」江老爹一聲慘叫,被柳媽媽的手下用力推了一下,差點跌倒。
柳媽媽怒極了,隨手就給江老爹一個耳光。
「你這老不死的,敢罵我肥婆?嫖了我的姑娘、拿了我的錢還不認賬,現在還敢罵我?」柳媽媽把手中拿著的賣身契,用力地貼到江老爹的臉上。「你看清楚了,這上面可是簽著你的大名,留了你的指印,想抵賴?門都沒有!也不打聽打聽我柳媽媽是什麼人」
「老鴇。」江紅香不冷不熱地應了一句。
「你!」
柳媽媽惱羞成怒,眼看一個巴掌就要揮過去,但江紅香可不是任人欺負的軟腳蝦,她把洗衣槌一甩,髒水濺了柳媽媽一身。
「啊啊啊,你這個小賤人,弄壞了我的絲綢衣裳,你賠得起嗎?」柳媽媽尖叫著往後退,拉尖嗓子吼道:「你們這幫奴才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把她綁起來?」
兩個打手立刻上前,使出蠻力架住江紅香。
就算如此,江紅香的嘴巴還是不饒人。「柳肥婆,你強買強賣,賺這種黑心錢,也不怕天打雷劈!」
江老爹雖是個賭蟲,但還真的沒想過要賣女兒。
「你這個老娼婦,趁著我喝醉酒,騙我畫了押,我江大再窮,也不會賣女兒,我、我跟你拚了!」他努力想要掙開打手的鉗制,無奈年老體弱,被人家使力一推,便一下子撲倒在泥濘裡,吃了滿嘴泥。
「你少在那邊做戲了!」江紅香一點都不同情她爹。「如果不是你,我們家也不會落到今天這般田地。」
江紅香轉向一臉洋洋得意的柳媽媽,不滿地問道:「你到底想怎樣?」
「當然是把你小妹帶回家做我的乾女兒。」不然還能怎樣?她柳媽媽是開妓戶的,可不是開善堂的,沒那麼多善心可以隨處發。
「我若是不答應呢?」江紅香挑著眉問道。
柳媽媽揚揚手中的賣身契。
「老娘有這個,你也不可能時時跟在你妹妹身邊,總歸一句,她是我的女兒了,我愛什麼時候帶走她,也沒人敢管。」
言下之意就是她會派人盯著她們,只要一逮到小妹落單,他們就會把人帶走。
江紅香心一冷,思索片刻後說道:「要帶就帶我走吧。」
「哈哈!」柳媽媽很誇張地笑了兩聲。「你當我為什麼要你小妹?因為她年紀小,琴棋書畫只要教個兩年,十四、五歲的時候,找個人幫她梳妝打扮一下,就能賣個好價錢。至於你?哈」
「我不需要你培養,馬上就可以賣錢。」江紅香不因為對方嘲笑的話語而感到尷尬,反倒落落大方得很。「而且,我也不過剛滿十九歲……」
「剛滿十九歲?」柳媽媽笑得更誇張了。「我的女兒們過了十九歲已經是人老珠黃了,你還當自己是寶啊?」
江紅香咬著牙。「我若能給你拉到一個有錢的大戶,你就讓我頂替我妹妹,不過,只要還完了我爹欠你的錢,你就要放我走。」
「若是不成呢?」柳媽媽的小眼射出貪婪的光芒。
「若是不成,我不但把我爹跟你借的錢都還你,還自願替你接客,一分不取,全讓你抽成,但你得放過我妹妹。」
柳媽媽沉思了片刻。反正江老頭改不了死性,她還是有機會騙到小妹的賣身契,倒不如先答應江紅香,反正怎麼算她都是賺,不可能虧本。
「成,就照你說的辦。」柳媽媽樂得眉開眼笑。
「慢著,柳媽媽是不是該先把我小妹的賣身契給燒了,我們重新立一份新的契約?」
「那是那是。」柳媽媽一面笑,一面在心裡嘀咕,這江紅香還真不好對付!
回家的路程,總是那麼快。
因為心情不同,就算趕路,也是種愉快。
一個多月後,風塵僕僕的雷閭泰回到了闊別多年的家鄉—山西榆次縣車輞村,同鄉友人思及他沒有家人,爭著要請他回家同住,不過卻被他婉拒了。
朋友們拿他沒辦法,拉著他非要請他大吃一頓,雷閭泰推卻不了,只得答應。
「來來來,雷爺多年沒回家了,村裡變化很大吧?」
「是啊,我都快認不出來了。」雷閭泰應道。一路上所見所聞,確實和十多年前的模樣大不相同。
以前的車輞村又小又窮,可是現在,整齊的樓院鱗次櫛比,村子的範圍也比以前大好多。
「車輞村的土質不好,種不出莊稼,有體力的漢子都想辦法出外謀生,跑商隊、做小生意的都不少,不少人還真賺了錢,寄回家來,家家戶戶都蓋起樓院,有閒錢就捐給祠堂,修路造橋,也算為村裡盡份心力。」其中一個同鄉解釋道。
雷閭泰跟著大家在巷弄裡七彎八拐。
這是一條緊挨著土地廟的巷弄,算是車輞村的中心地帶,車輞村的祠堂也在此,能住在這裡的,都是村子裡的大戶,村裡幾家不錯的酒樓也都開在這裡。
快到巷底時,雷閭泰瞥了左側人家一眼。
那戶人家的朱漆大門敞開,高高的門楣上掛著大紅燈籠,院子裡燈火通明,傳出鶯歌笑語聲,夜風中還夾著一縷粉香。走南闖北這麼多年,雷閭泰自然知道那裡就是妓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