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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頁

 

  拉漢卻反常的板起臉,神情十分戒備,「她找我幹嘛?我身體很好,不用吃那些亂七八糟的藥丸、糖水!」

  前陣子有一些所謂的保健食品直銷人員在各個村落挨家挨戶的拜訪,專門找一些獨居的老人家進行心理攻防戰,正在前院曬太陽打盹的拉漢自然也是這些人眼中的肥羊。

  一開始,他看在對方能講幾句流利的日語,也就回答了幾個簡單的問題,等到對方拿出一些藥罐子之類的產品出來,話都還沒說完,就讓他二話不說的拿竹掃帚給轟了出去。

  「都是一些騙錢沒良心的生意人!以為我們住在山上,就沒見過世面,看不出來他們是壞人,想當年我在替日本人殺美國大兵的時候,他們都還沒出生……」

  拉漢氣急敗壞的扯出年輕時的戰爭回憶,這幾個月老早聽到滾瓜爛熟的夏文暗歎一聲,卻也沒有打斷他的意思。

  在夏文的心裡,能提當年勇,表示至少曾經精采的活過。

  「她不是來賣東西的。」不過,他還是要幫這個張繁亦澄清一下,實在沒必要抹黑她的身份。

  「你知道我們那時候是真的非不得已才吃人肉的,而且啊!我們都先從日本人的先吃……我左腳小腿上面還留著當時被子彈打到的疤痕……」拉漢正滔滔不絕的說起當年身為「高砂義勇軍」的戰爭血淚史,聽到夏文的話時,險險有些來不及煞車。

  「下是來賣藥的?那她找我做什麼?」拉漢左看右看,實在找不到任何含酒精性的飲料,只好非常委屈的拿起老早擱在床頭櫃上的礦泉水,咕嚕咕嚕的狂喝了幾口。

  「她說有東西要給你。」夏文小心翼翼的動動僵硬的唇頸,在低頭鬆弛頸部肌肉時,正好捕捉到那張白皙臉龐上顫動不已的睫毛,嘴角促狹的抿起。

  夏文一改方才用母語夾雜著日語跟拉漢溝通,反而說起字正腔圓的中文。

  「拉漢,她有沒有可能會是你失散多年的孩子之類的?說不定她拿著你當年給某個女孩的定情物來跟你相認的。」

  拉漢瞪著他,當場中氣十足的罵了一句「巴嘎鴨肉」。

  那個霸佔夏文的大腿睡得十分香甜,還不好意思張開眼睛面對事實的張繁亦,突然坐了起來。

  「我就跟你說他當我爸爸真的太老了,你幹嘛一直說我是來認親戚的?」她氣勢萬鈞、義正辭嚴的反駁,成功營造出相當有魄力的形象時,忽然鼻頭一陣止不住的奇賡,然後打出了一個驚天巨響的超級大噴嚏。

  「哈……啾!」

  拉漢和夏文不約而同的瞪著她雙眼通紅、眼眶含淚的摀住自己的鼻子,可憐兮兮的到處翻找面紙擦鼻涕的窘樣,再看看她身上那件高領的羊毛衫還有拉鏈的羽絨外套,一老一少頓時相對無言。

  「小姐,我看這裡給你躺好了啦!」拉漢身手矯健的下床,身上只穿著醫院給的薄薄長袖病患服,顯然已經把張繁亦貼上「肉腳」這個標籤。

  夏文抽了一張面紙給她,暫時解救了她的窘境,還很有風度的讓自己保持面無表情,只是伸長了手,默默撿起她剛剛掉在地上的牛仔外套,

  張繁亦的臉紅得快滴血似的。

  「小姐,等一下醫生來,你要不要順便給他看一看?我覺得你比較嚴重……你要去哪裡?」拉漢說著口音很重的中文,一臉狐疑的看著這個年輕女孩滿臉通紅的捂著自己的鼻子朝門口走去,還滿臉歉意的朝他搖搖頭,一時之間還以為她臉皮薄到打個噴嚏而已就不敢見人。

  最後,張繁亦躲進了盥洗室,關門的當下正好聽見夏文好聽的聲音:

  「拉漢,你今天就算可以出院,也別想要再去山上打獵了。」在他們的生活哲學裡,出發前如果有人打噴嚏或放屁,都代表著不吉利,當日不宜出門,何況是剛剛那個足以比擬七級大地震的超級噴嚏!

  拉漢很落寞的坐在床沿,相當埋怨的瞪了夏文一眼。

  「我看,等一下醫生來,你跟他說我還要多住一晚好了啦!」他已經活這麼久了,多一天就賺一天,當然要多賺一點才夠本啊!

  夏文和剛剛洗完臉走出盥洗室的張繁亦同時一愣,怎麼也沒想到一個噴嚏,竟然就能扭轉這個老人片刻前還急著出院的心態。

  不過,醫院畢竟不是飯店,不能說走就走,也不能說留就留呢。

  不理會夏文苦隧的神情,拉漢以睿智的眼凝視著一臉驚訝的張繁亦,「小姐,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帶來了什麼壞消息?」

  夏文神情一凜,因為那雙少了黑框眼鏡遮掩的明眸,已經透露出了答案。

  「嗯—有一個全次郎老先生在往生之前,希望我幫忙轉交一樣東西給和國華。」張繁亦從自己的背包裡拿出那個封死的牛皮紙信封,直接遞到染上淡淡哀傷的拉漢,也就是利國華本人手上。

  「我就是利國華。」

  當那黝黑乾瘦的手接住牛皮紙信封,自覺身負重任的張繁亦頓時鬆了一口氣,有種塵埃落定的釋然。

  終於,她可以放心回家了。

  第3章(1)

  清晨,磅礡大雨伴隨著狂風呼嘯,猶如千軍萬馬似的在城市中豪邁奔騰。

  像這樣又濕又冷的天氣,讓人懶洋洋的連動動手指頭都嫌麻煩,巴不得能窩在溫暖的棉被裡,直到天荒地老。

  「哈啾!哈瞅!哈……瞅!」這是某人一到冬天,就相當例行公事的起床號。

  張繁亦剛剛掀開暖烘烘的棉被,便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伸手要去拿眼鏡的時候,才想到自己太急著離開,居然連眼鏡掉在哪裡也不知道。

  她又一陣懊惱,心不在焉的下床,當赤裸的腳丫子一踏上冰涼的磁磚,更是狠狠的從頭到腳哆嗦了幾下。

  昨晚才剛剛從南投出發抵達台北,居然就這麼慘遇上寒流來襲,她還真是霉運當頭呢!

  自從幾天前在某間醫院的單人病房裡圓滿達成任務,趁著其他兩個人專心研究那個牛皮紙信封裡的東西時,張繁亦就悄悄離開醫院,到車站去搭車回南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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