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訕訕的縮回自己的手。
目光移到桌上,她想從水壺裡倒點水讓他沾著寫在桌上,沒想到那水壺底下有一個破洞,一滴水也沒有。
男人瞧著她一臉備受打擊的模樣,他莫名覺得心裡解氣了許多,哆嗦的伸出手,在桌面上寫了「田十四」三個字。
「田十四,嗯,好記又好寫,你爹娘對你真好,要是給你取個『龘』字,三條龍在天上飛,你簽名的時候速度肯定沒有人家快,凡事落後,不把你爹恨上一遍才怪!」
他眼睫輕揚,瞪人。
好嘛,又犯他的忌諱了,這人真難相處!
這年頭畢竟不是她習慣了的那個可以穿人字拖出國,嫌整理頭發麻煩,可以剃光頭趴趴走,人家還會豎起大拇指喊酷做自己,任性自由年代的世界;這裡是重視封建禮法人倫、身為女子要謹小慎微,最好閉嘴不要有意見,也不需要你的意見,安安靜靜活著就好了的古早年代。
身為女子便生來低人一等,這種觀念,恕她不能認同,她只承認自己缺乏說冷笑話的本事,既然他不欣賞,只能說他沒眼光。
既然非得住下來,她就不得不好好的打量打量這間土胚房了,這房子一眼就能看透,左右橫豎兩個隔間,臥室和堂屋是共享的,客人進門後就一點隱私也沒有;傢俱只有一桌一椅,木頭連清漆也沒有;炕床上一床破被子,裡頭的棉花又沉又重,一點也不暖和,想到她蓋著那張被子睡了好幾天,腿和腳卻還是冰涼的,這到冬天是要怎麼過?
至於灶間,空蕩蕩的一件什物也沒有。
格局「溫馨」得很,卻是只五臟不全的麻雀。
雖說她打小沒了爸媽,被爺爺養大,但她爺爺可是台灣藝術大學古跡藝術修護學系的教授,也是故宮博物院副院長,生活雖然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爺孫倆也算過得殷實,她壓根沒想到自己穿越過來,會窮到這種地步,望著這麼簡陋的屋子,頓時欲哭無淚,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門嘎吱了聲,走進來一個身穿青布圓領棉衣褲,一頭黑髮用一把褪色的銅簪固定,綁著碎花頭巾,手提竹籃的少婦,她五官清秀,雖然收拾得格外利索,神情看起來卻有些拘謹。
她進門一看,似乎沒料到田十四會坐在那,楞了下,但很快回過神來,只是臉上的侷促更深了一層。
她朝田十四屈了屈膝,才走上前來,「大妹子,你終於醒了,餓了吧?」
魚小閒聞到甘薯的香味,本來沒有動靜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
少婦牽著呆站著的魚小閒坐到炕床上,掀開竹籃子的棉布,拿出來一碗香熱的甘薯稀飯,自個兒也在炕上與她面對面坐下,用木勺子將稀飯拌了拌。「趁熱吃,吃了才有力氣。」
魚小閒接收了這身體的一小部分意識,她吶吶開口,「安……嫂子。」
這安娘子夫家姓安,丈夫被徵召去了戰場,幾年下來沒半點消息,生死不明,膝下只有一個年幼的獨子以及和兒子年紀相差兩歲的小叔,公婆皆已過世,孤兒寡母又帶著小叔,平日就靠安娘子給人做一些針黹過日子。
「那天是嫂子扶我進屋的吧?」
「你還說呢,要不是我正好從你屋前經過,我見你當時帶著包袱,莫非是要出遠門?不料你太過匆忙,竟就跌了個狗吃屎。」她瞅了眼一動也不動的田十四,沒敢對魚小閒說自己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生活已經夠苦,她明明家裡頭有個男人,日子卻過得比自己這個寡婦還不如……難道她那天是因為捱不住苦日子,想離家?
她想來想去,想了幾日,有限的思維裡,就得了這麼個答案,可也知道只是自己憑空揣測,所以把這些話全咽進肚子裡。
「多謝安嫂子幫我大忙。」
「隔壁鄰居互相幫襯,哪說得上謝,太見外了!」
她把已經涼得剛剛好的甘薯稀飯放到魚小閒手裡,魚小閒心裡一熱,慢慢張開嘴,一勺一勺的把稀飯吃了個見底。
填飽肚子,魚小閒覺得元氣回來了七八分,果然人是鐵,飯是鋼,無論如何,沒有什麼事比吃飽飯更重要了。
安娘子臨走前看了眼這對衣食俱缺、家徒四壁的夫妻,常言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這漢子雖然不是游手好閒,但那把身子骨看起來實在虧得很,怎麼也指望不上……
說到底,是要苦了這田家妹子。
安娘子走了,並留下兩個窩窩頭,沒指名要留給誰的,怕是顧及田十四的男人顏面,不好言明。
這個家窮得揭不開鍋,屋簷下只有一個又病又殘的男人及一個弱女子,想到安娘子孤兒寡母的,日子想必不會太好,還從自己稀少的糧食裡騰出一些來分給他們,安娘子這一飯之恩,她會記著,俗話說吃人一口,還人一鬥,即便不能像韓信那樣一飯千金,一旦自己有了能力,這恩情她一定會回報!
暗暗下定決心,就算魚小閒對田十四還談不上有感情,仍是把窩窩頭放在他面前,這才發現桌上放著一個髒髒的小包袱。
之前她的心思都放在別處,根本沒注意到這包袱。
田十四顯然餓狠了,一個窩窩頭兩口就不見了,看他邊吃還眼泛綠光,他到底是有多久沒吃東西了?
她沒發現當田十四看見她的手指在解包袱時,吃窩窩頭的動作慢了半拍。
布包一打開,裡面有兩塊碎銀,一隻翠玉雕馬,那兩塊碎銀大概二兩多一點,讓她多看兩眼的是那匹有著粗壯短腿的玉馬,那馬兒通體翠綠油亮,一絲雜色也沒有,一見便知是珍稀罕貴之物,她仔細一看,發現馬背上還馱了一隻小猴子,那小猴有鴿蛋大小,色映七彩,一手搔著胳肢窩,兩眼活靈活現的看著遠處。
她對玉器雖然沒有研究,但上輩子那些珍貴的東西看多了,經年累月下來,監賞的眼力總有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