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兩人一前一後步出診所,戶外陽光熾熱,接近十一點,人行道除了路樹下幾許遮蔭,其餘都是白花花刺目的陽光。
倪予晨從皮包裡拿出太陽眼鏡,戴上後,回首對他說:「別理我媽說什麼,我三十歲了,不是十八歲。還有,不要像個痞子一樣的跟著我,那很惹人厭。」
「你好像忘了,一個女人是無法懷孕的,就算是聖母瑪利亞也要靠上帝幫忙。我對我的小孩有應盡的義務,和該享有的權利,不要因為你自私的目的就被剝奪了。」
「我自私?」不敢相信他這番高談闊論能說得這麼理直氣壯。倪予晨惱怒說:「要不是你保護措施做得不夠,我怎麼會懷孕?你以為我喜歡這樣?」
「這麼說你後悔了,那何必生下?」黑眸銳利,語氣分外尖銳。
「我想要小孩。」近兩年,她飽受無法懷孕的痛苦,他不知她有多想要小孩,她幹嘛浪費口舌和時間跟他說這些。「你不需要明白,你只不過剛好是小孩的父親,我們沒有感情,我不愛你,你也不愛我,所以別假扮那一套溫馨准父母的模樣,沒必要這樣。」
「哈,我怎麼覺得你在利用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了要懷孕有多辛苦,你母親都告訴我了,你和江克森之間的事。」俊顏驀地繃緊,黑眸也不客氣地變冷硬,難怪他沒做任何保護措施,她事後一句話也沒責怪。
「你扯他做什麼!」倪予晨沉痛地說。
「別對我露出一副深受罪惡折磨的模樣,如果你這麼痛苦就不要生了,回江克森身邊去。」他語氣放軟,理智卻沉重地說。
「我沒有,我很快樂。至少下午的時候是快樂的。誰會一早起來嘔吐、中午聞到食物反胃覺得一天的開始真快樂?」她臭臉全是因為孕吐,還有他不該提到江克森。
「真的?」他質疑,忍不住說:「我看不出來你哪裡快樂,要知道胎教很重要,你如果有任何罪惡感對胎兒不好。」
「我說了我沒有!」忽拔掉眼鏡,刺目的陽光迎面而來,她反射性微瞇雙眸,凝視沈致傑。「我們理智一點。你想要什麼可以告訴我,我如果做得到不會阻止你,但少跟我說奉子成婚那一套,這行不通的。」
「哪裡行不通?」他蹙起濃眉,理所當然地說:「別人可以,為什麼我們不行?」
「你對我說謊,你說你沒女友。她知道了嗎?還是到現在你還在隱瞞實情,繼續對她說謊?」
「你標準真高。你呢?還不是有男友。」
「我……當初我們之間有些問題沒解決,現在,都處理好了。」
「說來聽聽,什麼問題?」
「不干你的事。」管好你自己就好。
剛要戴回墨鏡,忽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聲音熟到不能再熟了。倪予晨回眸定睛,怔然望著江克森逐漸走近。
「剛看診結束嗎?」高大俊挺的江克森停下腳步,站在倪予晨面前,面色憔悴,下顎仍留有些許胡猹,目光專注鎖定著倪予晨,完全沒注意到沈致傑的存在。
栗樹下,兩人恍然相視,樹葉斑駁的剪影落在他們身上,倪予晨楞了楞,沒吭聲,他又說:「我可以送你回去嗎?我想跟你聊一下。」
從僵住的表情回神,她美眸閃過猶豫,忽堅定說:「抱歉,不行。我以為我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我拋下自尊來找你,只是想說,我改變心意。」連日煎熬,思緒百轉千回,一直想著見面後該如何精準措詞,才能完整傳達他的意思。臨到真見面,他腦袋一片空白,情緒緊繃,聲音壓抑,雖維持鎮定,但下顎肌肉微微抽動,洩露他內心不平靜,以及強烈的渴望。
「我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提議。」她知道他想說什麼,畢竟他們曾相愛、相處整整十年。
見江克森憔悴卻壓抑情緒,倪予晨眼眶刺痛,隱隱泛淚。
「請你回去,不要再來找我。」忍著難過,硬說。
「我還是想跟你在一起,我們可以忘掉過去的錯誤,重新開始,照常結婚,一起養小孩。我不在乎我和孩子有沒有血緣關係,我會很珍惜他的。」
失去她,江克森原本穩固的生活突然一夕間崩塌。他是個很穩固的人,從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可現在他不管做什麼都不對,說到底,他沒辦法過沒有她的生活;失去重心之後,怎樣都很怪,心就這樣少掉一大塊。
心知他向來擁有高貴的情操,她給他戴了這麼大頂的綠帽,他卻輕易原諒她,還對她真情表白,這些她一一心領,可是無法承受,一絲一毫都沒辦法接受。
江克森不明白,她配不上他,她沒那麼好,她努力過、堅強過、甚至偽裝過,可是,到頭來強留在他身邊,她已感覺不到快樂,只剩必須繼續勉強自己的壓力。
「我——」發現自己沒辦法面對江克森,說服他改變心意,再說下去她有可能心軟,後來,她眼角覷見沉靜的沈致傑,一個很突然的念頭,她很糟糕地走向他。
後者正觀察她容顏閃現繁複多變的神情,她眸底的風景說明她對江克森仍有感情,沈致傑黑眸不禁更顯深沉,如下過一場雨,黑潤的墨石般冷靜,或若兩潭深不見底的水井。
「這位是沈先生。克森,對不起,我一直沒機會向你好好介紹,我們已經計畫生下小孩,短期內結婚。」驀然勾住沈致傑手臂,像溺水的人攀上的一塊浮木,身軀甚至故意親暱倚靠他,才敢迎面注視江克森,美眸靜謐,底色近乎無晴無雨。
然而,誰知她內心纖細如針,密密麻麻,多變如海,波濤洶湧呢。
江克森面容忽變冷峻,憔悴目光忽現憤恨。
「你說過你不愛他的!難道全騙我的?」
這女人轉變的速度真快,剛才明明就不是這樣說的。當下,沈致傑渾身僵冷,心裡也不好受,受騙、上當、被利用的感覺像痛杖襲擊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