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就是土壤、雨水、春日滋養的大地之母。
沈致傑隨手拿起床頭櫃的手機替她照了一張像,之前大概隔幾周他就會替她拍照留念,起初她覺得大肚子丑到爆,像企鵝又像青蛙有什麼好照,結果他說:「做紀念呀,想想看下次你懷孕還要多久?」
歪著頭想了一下,倪予晨覺得也對,於是沒阻止他,也就隨他去了,等於間接贊同;但他到底拍了哪些照片,她沒仔細看過。
都是一些她很可愛的生活照,唯一一張兩人合照,是沈致傑去香港出差之前,那時寒流過後她肚子已很大,週末兩人放假在家,清晨她剛沐浴過後,站在客廳陽台前吹冷風。
他習慣即使冬天也在屋裡赤腳,剛走近,看見她眼瞼與睫羽垂落,面容專注,淺淺蹙眉,手撫著凸出的肚子正感知著什麼,那時他知道是胎動,她側過臉欣喜地說:「我覺得她昨夜翻了一個斤斗,現在,頭下腳上了。」
「真的?」早先他們曾擔心胎位調整不過來,生產會不順利。
「她剛踢了我一腳,腳在上面。呃,又一下!」
「在哪裡?」沈致傑手臂從後面環住她,隔了一層衣料將手掌貼覆著她凸起小腹,剛刮乾淨的下頷輕輕掃掠她頸側,磨擦滑嫩肌膚。
倪予晨忽屏住氣息,側過臉古怪斜覷他,他朝她帥氣一笑。「照一張,紀念一下。」
她輕攏長髮將它撥到肩後,他拿出手機,單手環住她,拍下兩人唯一一張自拍照,照下瞬間他大膽將唇貼在她左耳畔,很快結束後,她眨了眨眼,不確定地回眸望向他。
空氣裡振動的方式,她回眸凝視他的眼神,諭示了他們可能會有的愛情。但後來,從香港回來之後,她轉變的速度太快,他根本追不上,不懂她的客氣冷淡,偶爾略顯憂愁、拒人於千里之外是何故。
弄不懂就算了,還讓他再次覺得面對這感情完全是自己單方面一廂情願。結果,他拿出骨董鑽戒送她,竟然不敢當面向她承認那是母親交給他求婚的戒指,說謊全因為擔心她拒收。值得慶幸的是她看來很喜歡那禮物,過後,她一直戴著,從沒看到她拔下來過。
啊!沈致傑從地板上忽直起身,他忘了提醒她產檢時間改到今天下午,明天他必須去中部開會,昨天就請秘書打電話給診所改期了。
他打了一通電話給倪予晨,聽見鈴聲從臥室傳來,才發現她忘了帶手機,於是他走進臥室將手機拿出來,決定上班前繞一點路送到她辦公室。
由於手機訊號閃爍不停,怕她有工作訊息漏接,沈致傑漫不經心手指觸碰滑開螢幕,順便想知道到底是誰傳訊息給她。黑眸一凜,沒想到竟看見黎品琪傳了好幾則臉書訊息——
震驚不足以形容沈致傑的感受,他渾身僵冷,胸口好像被人狠狠踢了一腳,肺部的空氣突然全抽乾,或者他的臉被按進深海中,胸腔積滿水和黑色暗潮,無法呼吸。
干!他連罵好幾聲髒話。
虧他還在那擔心說實話會傷害黎品琪的感情和自尊,結果她射暗箭,在暗地裡耍手段。
他不知道黎品琪和倪予晨何時聯絡上、是否曾見過面,又對她說了什麼謊話,編派多少是非。倪予晨提都沒提,未免反應太平淡,平常表現很沉靜,他曾敏銳察覺她冷淡退縮,但她向來沒對他太熱情,以致他渾然不知。
當下,他對兩個女人都生悶氣,氣一個耍手段,氣另一個毫無反應。
一上車,倪予晨就把淺色毛呢料開襟衫脫掉。懷孕的她現在像一個火爐,根本不怕熱。
聽說懷孕期間女生體內會分泌大量雌激素,頭髮很容易變多變長,她也有這樣的感覺;平常上班她都綁著馬尾,就算厚厚一圈也還算清爽,只是剛去產檢平躺接受呂醫師檢查,頭髮全亂掉了,她順手扯掉黑色鬆緊發圈,說:「好熱。乾脆明天預約剪掉長髮。」
夜晚,車外濕濕冷風,下著淅瀝不斷的小雨,沈致傑坐在駕駛座,正要開車和她一起回住處,聽她說熱,遂旋開冷氣,側過臉說:「已經把冷氣開大了,等一等就不會那麼熱了。」
「我還是想剪短髮。我媽說坐月子期間不能常洗頭,頭髮要是太長,吹乾很不方便。」
「要剪到哪裡?」她長發過胸,沈致傑手忽伸長,順手撈起一綹髮絲。
「不要剪太短,我不喜歡短髮的女生。」
「那就不要喜歡。」倪予晨擋開他的手,神色自若悠然說:「我坐完月子就會搬回去住了。」
沈致傑俊美面龐忽變冷峻,黑眸眸底透著濃厚陰霾,下顎線條瞬間繃緊,當下,她看見他陰晴不定的表情楞了一下。
「怎麼了?之前我就跟你提過的,你忘了?」前兩天,這事她提過一次,當時他沒反對,她趁此下定決心,怎麼今天又不高興了?
「沒忘。只是你沒別的要告訴我嗎?」他今早把手機送到她辦公室,沒說什麼就離開,一直等到下午五點才載她去看診,兩人剛從診所檢查出來,現在正討論要去哪吃晚餐,但還沒聊起晚餐的話題,他倒是懷抱希望她主動提起黎品琪傳簡訊給她一事。
「沒別的事了。晚餐吃什麼,火鍋好不好?」從懷孕到現在,她體重足足重了十四公斤,對吃這件事前所未有地感興趣。
沈致傑下顎隱約抽動一下,黑眸冷冷掃掠過來。倪予晨愣了一下,垂眼看著自己的大肚子,不解地問:「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沈致傑收回目光,許久沒吭聲,隨後將車開往市中心商業區。由於這天春雨不歇,街道熙攘,霓虹點點流光反射,偶爾在路口會呈現車輛壅塞、難以動彈的景象。
第10章(2)
上了高架橋,下來之後,一輛輛車就停在路口大排長龍等候綠燈。車內的兩人陷入漫長的沉默,倪予晨感到腰一陣酸疼,那種酸深入肌肉裡層,碰觸不到,無法制止,必須換個姿勢或伸展背脊才有可能舒緩,可她坐在車廂裡動彈不得,只能頻頻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