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她燒到四十一度,甚至並發急性肺炎,因為她先天體質就比一般人虛弱,受了這麼嚴重的風寒再加上雨淋,就怕連壯漢都承受不住,更何況是她?
所以她病情嚴重到一度呼吸衰竭危及性命,就連經驗老道的主治大夫也束手無策,只能聽天由命。
那時媽媽每天除了守候在病床邊照顧她以外,其餘的時間全花在到處求神問卜上頭,後來終於透過友人指點,找到一位參佛多年的大師救助,大師勘破天機卻無法洩漏太多,只指點媽媽回家後要立刻將她改名為席舫因。
大師有言,席舒嫚這名字前世羈絆,今生償還,情孽太重,兼以陰柔過甚,對於先天身子骨柔弱的她一點助力都沒有,只有壓垮的份,改名席舫因,取其中道,舫舟速行斷其因果,強身康健,否極泰來。
媽媽後來跟她說,家人在最短的時間內替她更改了身份證明文件及戶政數據,並且在她耳邊不停的呼喚她新的名字,竟真的扭轉乾坤,出現奇跡。
久久不降的高燒奇異的退了,呼吸也恢復平順和穩,不再夢發囈語及盜汗,兩天後,終於完全清醒過來。
雖然之後她仍是花了好長一段時間調養,但大病初癒的她卻真如大師所說,在改名之後,漸漸強身康健、否極泰來。
然而,身體的病痛痊癒了,但,心裡的傷呢?
轉回台北就讀之後,她就失去翟浚謙的音信了,曾試探性的問外婆,那個總牽著腳踏車陪她回家的男孩可有消息?
情感千回百轉,她只想知道,他,曾經試著找過她嗎?
然而,心思細膩的外婆想必早察覺她的女兒心,也許是怕她難過,外婆總是安慰她,畢竟相處的時間太短暫了,很多人、很多事皆無法深刻,對她、及埔裡認識的所有人的生命來說,都只是人生中的一個過站,要她看開點,勿掛念在心。
外婆雖沒明說,她卻已心下瞭然。
曾經的相知,到頭來竟換得這樣的無消無息、不聞不問啊!她原以為自己會多些份量的……
卻也是從那時起,十四歲那年的秋天,從此成為她記憶中的禁忌——
「你認錯人了。」席舫因垂下眼簾,後退了一步,「謝謝你的幫忙。」低聲道了謝之後,她轉身要走。
「等等。」翟浚謙先一步拉住她的手,口氣急促的問她:「我是翟浚謙,你忘記了嗎?」
席舫因刻意低著頭不看他,她知道自己這些年來變了許多,沒想到他竟然還可以一眼認出她來,一時之間百感交集。「我不認識你,你真的認錯人了。」
「我不可能認錯的,你是席舒嫚。五年前你曾轉學到埔裡,那時老師還要我好好照顧你,你記得嗎?」翟浚謙不願相信曾經共有的記憶之於她卻如此淡薄,拚了命要她想起。
她真的忘了嗎?他的眼神瞬間一暗。
「抱歉,你真的認錯人了。」席舫因堅定的一字一句說。
然而在堅強的表象下,卻是她依舊脆弱的心。
怎麼可能忘記?她花了五年的時間試著遺忘,他的影像卻愈見清晰,如果忘得掉,又何來再次見到他時的心疼?
五年了,儘管他曾經待她殘忍,、但這五年多來在記憶的迴廊中,她卻依然戀戀不捨,一直無法忘懷。
她好氣這樣的自己!
她用力的抽回自己的手,力道之大連書都震落在地上,發出好大的聲響,教她驚惶失措。
翟浚謙蹲下幫她撿起書,再次遞給她時,她卻不願伸手去接。
「舫因,發生什麼事了?」黃嘉文循聲趕過來好友這,發現她正和一個高大的男孩子面對面僵立著,「哇!是翟浚謙耶!舫因,你認識他啊?」
看看花樣的好友,再看看出色的翟浚謙,她狐疑的脫口而出:「厚!有姦情喔!」
席舫因燒紅了臉頰,嚇得趕緊搖頭,吶吶的否認:「哪有?我又不認識他。」
她退到黃嘉文身旁拉住她。「我想回去了。」
翟浚謙看著她的眼神讓她莫名的難過,沒來由的讓她想逃離。
「是喔,你資料查好了啊?」黃嘉文原是覺得這兩人間有點蹊蹺,但看到新生中傳奇人物的興奮,讓她一時忘記要繼續追究下去,趕忙呼喚其它好友:「宥瑄、涵瑀,快點過來,翟浚謙在這裡耶!」
「真的嗎?」聒噪的女孩一下子全圍了過來,阻在席舫因和翟浚謙之間。
翟浚謙在窮於應付之餘,忽然覺得女同學喚她「舫因」這名字有點耳熟,印象中好像有人跟他提起過。
他仔仔細細回想,猛然想起張正傳前不久才跟他提過,中文系有個叫席舫因的女孩子。
席舒嫚、席舫因,巧合的都姓席這特殊的姓,總不能她們倆是雙胞胎吧?
即便是雙胞胎,席舫因也不可能不認識自己的姊姊或是妹妹,他的心曾有一瞬懷疑,但隨即被自己否定。
她絕對是他認識的席舒嫚沒錯。
儘管她現在看起來健康開朗多了,但她看他的眼神,仍是五年前那善感而且容易害羞的女孩,他決計不會認錯。
重點是,她為何要刻意裝成不認識他?
如果她仍生氣之前的事情,難遣五年來她的外婆都沒有轉達過他的歉意嗎?
曾做過的傻事日復一日像伽鎖般囚鎖著他,他無法掙脫回憶,他還欠她一句道歉。
「對不起!」他朝她大喊。
安靜的圖書館因為他突來的道歉而變得鬧哄哄,眾人交頭接耳,不知到底是誰這樣沒禮貌,在圖書館裡大吼大叫?
正當一切都亂成一團時,席舫因悄悄的往後退了幾步,隔著遠遠的人群,這才能好好的仔細的看他。
他比印象中的那個男孩高了好多,還記得以前的他還矮她半個頭呢,如今卻高出她十公分有餘,變得挺拔而結實。
曾經開朗燦爛得一如陽光,現在的他,朗笑依舊,但俊逸的眉宇之間卻鎖著一抹不易察覺的滄桑憂鬱,早已過了為賦新辭強說愁的年齡不是?但這樣矛盾卻更增添他獨特的魅力,猶如陽光下的陰影,總叫人心生遺憾,卻又不免想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