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不吃大廚房裡做的?」
「那怎能吃?茄子太鹹、青菜太老、魚不新鮮、酸菜鴨火候太大,且豆腐都煎焦了,當真以為拚命往裡頭擱醬油別人就嘗不出來,貴府的吳大娘月銀也太好掙。」
她的回話讓黎育岷想起處處講究的童老爺,她果真是童家小姐。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了——祖母、母親沒要求童心去立規矩,她成日無事可做,不是吃就是睡,了不起看幾本書、逛逛園子,這樣的生活,她還能夠把自己給養得瘦骨嶙峋,連祖父看見都忍不住問了句:童氏是不是水土不服,要不要尋個御醫來看看?
「是嗎?」他舉箸,一道道嘗去,沒有她說的問題,茄子確實是鹹了一點,可這才好下飯不是?
瞧他把所有菜全往碗裡撥,嘴巴一張,便把菜飯填進嘴裡咀嚼,牛嚼牡丹吶,就算再好的菜色和在一塊兒,也難分辨出好壞。
童心忍不住翻白眼,這哪叫做吃飯,這叫填肚子,若是貧窮人家便罷,黎府少爺居然這副德性,真是慘不忍睹。
眼底湧起一絲鄙夷,童心低下頭,繼續品嚐自個兒碗裡的豆腐。
黎育岷抬起頭見她細嚼慢咽,像在品嚐什麼珍食美饌似的,表情美得教人別不開眼,她悠閒安然地用烏金筷子挑動雪白豆腐,小小的動作,卻撓上他心頭似的,微癢。
真有那麼好吃?心一動,他拿過湯匙,要往她的飛龍湯伸過去。
卻沒想到童心竟伸手去擋,而紫衣也在同時間伸出托盤護在她的碗湯前方。
黎育岷惱了,冷聲問:「難道我不能吃?」
他的目光是對著紫衣的,她膽敢跟姑爺說一句「本來就沒準備你的分」?當然不敢,她的賣身契還在人家手上呢。
「回姑爺,姑爺的湯匙沾過酸菜鴨,若攪進湯裡,會壞了飛龍湯的味兒。」
連個小丫頭都這麼講究?黎育岷瞪她,紫衣急急低下頭。
瞪她的丫頭?!童心是再護短不過的人了,她放下筷子,淡淡一笑。
「相公說的對,就是不能讓相公吃,相公被過多的醬料壞了舌頭,這東西入相公的嘴也不過是寡淡二字,哪能品嚐出真滋味?既然品不出,何必浪費。」這隻雞要價五兩銀子吶,而且還不是天天能買得到。
「娘子的意思是,我的嘴會糟蹋那隻小雞?」他的眉頭微皺。
「是榛雞,不是小雞,差別在於會飛不會飛。」會飛的和不會飛的口感天差地別。
「死了一樣不會飛。」
他瞪著那只真雞還是假雞,眼睛冒出火花,不是因為吃不得,而是因為童心的拒絕。
在她眼裡,一隻沒幾兩肉的雞比丈夫重要?這個念頭深深打擊他的男性自尊。
「嚼勁不同,當然,這種事對相公而言太難理解,而我這個人,從來不要求小狗抓老鼠、小貓守門戶,是什麼人就做什麼事,什麼舌頭就吃什麼食物,相公就別勉強自己了吧。」她雖然笑著說,但口氣尖酸。
不過是喝一口湯,又是糟蹋又是勉強,這是什麼世道,她真連半點知覺都沒有,不曉得自己腳下這塊地的主人姓黎不姓童。
「說的好,什麼人做什麼事兒,你既然已經嫁入黎府就是黎家媳婦,該早點適應黎府的生活,習慣黎府的作息、黎府的水、黎府的食物,以後廚房的事就別讓丫頭去瞎攪和了吧。」這是在賭一口無聊的氣,有點幼稚,黎育岷心底很清楚。
可他尚未發現,不過短短幾日,童心已經有本事影響他的情緒,他是那種風吹不動的性子,對人,他只有兩種分別——一種是要花心思應付,一種是不必花心思應付。
不管是不是花心思,他都不會影響了情緒,因為他的腦子理智而清楚,他明白過多的情緒只會壞事,誰都難以撩撥他的心情,可童心幾句話便激出他的幼稚。
「你要我吃這些……餿水?」這下子輪到童心火大了,雙眼直視著黎育岷。
這是她打出生到現在受過最大的委屈,爹爹說過,委屈天、委屈地,怎麼也不能委屈自己的肚皮。
「別人能吃的東西,為何你不能吃?」
說著,他慢條斯理地將一塊鴨肉夾進她碗裡,看見她因為生氣而漲紅的臉,他竟然感到一股暢快,果然啊,當惡人比當善人愉快,教別人吃癟,會讓自己成就非凡。
這個新發現讓黎育岷無比地快樂起來。
「難不成童家那麼一大筆嫁妝,還換不得我三餐溫飽?」童心不甘就這麼吃虧。
「放心,為夫保證絕對不會讓夫人餓著。」一面說,他一面將那盤鹹得教人噁心的茄子推到她面前。
童心冷笑兩聲,正待發作,紫袖適時進屋低聲道:「姑爺、小姐,表小姐來了。」
表小姐?聽見徐靈雪來訪,童心眼角的怒氣換上譏誚,這男人才信誓旦旦不納妾、不收通房呢,可漂亮明麗的表小姐三不五時往這邊跑,送衣送鞋送汗巾,還不時送來親手做的小點心,也不知道圖的是什麼?
怒氣像球似的,從黎育岷手上丟到童心手中,現在又接回自己懷裡。
別人家的妻子發現有人窺視自己丈夫,就算沒暴跳如雷、怒火中燒,也絕對不會像她這樣一臉的看好戲。
「你們全給我記住,以後這屋子裡沒有小姐、姑爺,只有四爺、四奶奶,要是連這麼點小事都記不住,你們就別待在屋裡伺候。」
撂下話,紫丫頭們皺緊細眉,低下頭齊聲應和,「是,四爺、四奶奶。」
明明知道不是紫丫頭們的錯,明明知道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理兒,但在聽見四奶奶這個稱呼時,童心忍不住火冒三丈。
好得很,她被激得同黎育岷一樣幼稚了!
為這種無聊小事發脾氣,她是越活越回去,面對同行陷害、生意險境,她都可以不洩露半分表情,但是他……看見他那張禍國殃民的臉、聽見他低醇得令人心悸的嗓音說出那麼可惡的話,她就是無法平心靜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