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藺初陽微微一笑。「那麼,較之當眾獻藝和與本王單獨相處,何者更令你緊張一些?」
「這個……」歐陽芸微愕,芙蓉面頰漫上一絲羞赧,有些難以啟齒:「自然是當眾獻藝較為緊張一些。」
她那一首「花好月圓」都練了不止百千回了,至今還不成氣候,當日信誓旦旦說要在壽宴獻藝的雄心壯志此刻已磨到只剩一腔悔恨。早知如此,當初涼氏過來找她閒聊,順便讓她一起學做刺繡,她便安安分分跟著學就是了,再怎樣耐不住性子,做針線活總比現在如坐針氈好呀。
她的回答頗令他訝異。眾人皆說他冷情疏離難以相處,在朝堂與之議事無不小心翼翼,哪怕他只是沉吟一聲半句話未說,也足以教人沉掉一顆心,滿朝中敢與他獨處又能泰然自若者少之又少。
猶記得初時剛回京時,眾人摸不著他脾性,只知他年過弱冠尚未娶親,於是爭相將自家閨女的畫像往他府裡送,哪怕只盼得一席側妃之位也能含笑九泉。日子久了,送來的畫像漸漸少了,他不必喚人來問話也知道,是這副天生淡漠疏冷的性子教人打了退堂鼓。轉眼間,十年光陰流逝,當年那些畫中女子一一嫁為人婦,而他依舊淡漠冷情難以親近。
「竟是如此。」藺初陽嘴角微微上揚,說不出的淡淡喜悅融入心間。
「王爺為何有此一問?」歐陽芸一心懸著表演,對她而言,他的問題不過是輕緩之分罷了,與他相處一開始雖有些尷尬,閒聊開了便也知道沒什麼好不自在的,如真要說哪裡彆扭的話,就是這一襲身姿太過神俊奪目,教她不太好意思一直盯著他瞧。
「沒什麼,好奇而已。」藺初陽搖頭,一抹清淡笑容掛嘴角,目光掃過桌面的梨花琴,「此琴是你所用麼?」
梨木製琴音質純而不噪,音色柔美清朗,最適合初學者,然而,堂堂歐陽府千金的琴藝竟只是初學?
「正是小女子專用。」大概猜到他在想什麼的歐陽芸大方承認,在他若有所思的目光下,款款走到石桌前坐下,抬頭便問身側之人:「王爺如若不嫌棄,可否充當一回聽眾?」
除了那名尋她報恩的刺客外,整首「花好月圓」反覆練習至今便只有喜兒這一名聽眾。喜兒不懂音律,能給的意見有限,每次問她意見總是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雖然涼氏也來聽過幾回,卻也不說好壞,便只是用關愛的眼神告訴她盡力便好,弄到最後歐陽芸索性不問了。
未料她竟有此提議的藺初陽面露一絲訝異,竟讓他一時間答不上話來。
見他沉默不語,歐陽芸還以為是自己的邀請唐突了他,便很有自知之明地說道:「王爺若不願意,可以拒絕無妨。」
「歐陽姑娘,本王願做一回知音人。」
說罷,藺初陽便入座,兩人僅一椅之隔,夏夜清風揚起桌案熏燈煙絲裊裊,略顯生澀的音律幽幽自那雙白晰纖美的指尖流瀉而出。
歐陽芸專注撥弦,眼角餘光不經意掃過身側之人,就見他雙目微斂,正專心聽曲,略帶蒼白的面容溫潤淡雅,熠熠星光映得一襲白衣若謫仙,是那樣神俊奪目。歐陽芸不敢久視,迅速收回目光。
曲子將末之際,腦海中突然浮出聽琴賦的歐陽芸,竟學起那騷人墨客幽幽念道:
琴聲清,琴聲清,雨餘風送曉煙輕,
琴聲奇,琴聲奇,落花風裡杜鵑啼,
琴聲幽,琴聲幽,十里蘆花鴻雁洲,
下指彈須易,人來聽卻難。夜靜瑤琴三五弄,清風動處夜光寒。
除非只是知音聽,不是知音不與彈。
「除非只是知音聽,不是知音不與彈……是麼?」聲音極淡,仿若一聲輕歎。
本作斂目狀聽曲的藺初陽緩緩抬眼,目光沉沉望向身側之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款款自他嘴角浮起。
察覺到他投射而來的目光,歐陽芸沒來由地一陣心慌,最末幾個小節頻頻出錯,本就生澀的琴聲便就在這陣失緒的心跳聲中結尾。
一曲彈畢,藺初陽足足沉吟片刻之久,方才開口:「姑娘之琴音似是初學?」
自知藏不住拙的她大方承認:「王爺果然是聰明人,小女子確實是臨時抱佛腳。日前有人笑話小女子琴藝甚差,當時心中甚是不服氣,想來還真被那人給說中了。」那個神出鬼沒的烏鴉嘴,丟了塊玉珮給她後便不見蹤影,也不知道都幹些什麼去了,還口口聲聲說尋她報恩呢。
「本王見你撥弦生澀,故才有此疑問。本王能問姑娘件事麼?」
「王爺是否想問,歐陽芸身為大家閨秀,理應是自幼學習琴棋詩賦,怎如今彈起琴來竟像初學者生澀?」
她,竟猜到他內心疑惑?從未見過如她這般聰敏女子的藺初陽微怔,道:「本王願聞其詳。」
「王爺有所不知,小女子先前曾失足落水,雖然僥倖大難不死,前塵往事卻是忘盡,過往所學如今正一切從頭開始。」
早先逃婚把歐陽府上下一干人等嚇得不輕,加上甦醒後性情大變,較之從前的懦弱優柔寡斷,喜兒都說她變得開朗又勇敢果決,卻也說這樣的轉變教涼氏很是擔心,是以每次過來看她時總是一臉憂思。喜兒說的這些,歐陽芸自然都明白,但她卻是什麼都不能說,一切只能順其自然。
從未料想她會主動提起皇靈寺落水一事的藺初陽眸光有一瞬間的動搖,「你當真什麼都不記得了?」
眼前之人,面若桃花,清艷如花照水,翩若驚鴻,卻是一片率直坦蕩,面對自己時亦無半點膽怯,未曾想過竟會出現這樣一人闖入心間,藺初陽思緒不由自主複雜起來,記憶中那張驚惶無助的臉再次浮現,她們……怎可能是同一人?
「既然王爺提起,那歐陽芸也有一事想請教王爺。那日在客棧,為何王爺一眼便能看穿我的身份?」男女之間的事,歐陽芸不作它想,料想多半是感情因素居多,就不知這羈絆到底有多深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