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說?」周師頤翻著書,未看她。
「網友啊。新聞報導了昨天召開破案記者會的內容,底下一堆網友痛罵那三個人死得好,雖然也有網友說殺人就是該償命,覺得判十年太輕了,但大部分的網友還是希望法官能判輕一點;他們說溫雅琦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如果當時能給她一個公道,別吃案,也許那三個就不至於被她殺害。」看至此,她關了網頁。
她側首看他,說:「好難理解那些覺得十年刑期太輕的民眾在想什麼。沒有一點惻隱之心嗎?他們沒想過是當年我們的法律沒有保護溫雅琦,那麼憑什麼現在要她承擔法律給她的重罪?還有,現在想起檢察長罵你的聲音還有那張生氣的嘴臉就覺得噁心;當年如果不是他讓案子辦不下去,怎麼會有後來這些?他自己學法律的,卻還知法犯法。」
相較於她的義憤填膺,周師頤顯得淡定,他微一扯唇,嘲弄的口吻:「台灣司法時常這樣,遇上政治就變得沒有擔當能力。」
「我突然很崇拜劉檢。」章孟藜眨著圓眼。
「因為他是當年原先承辦檢察官?」
她笑一下。「對啊,好意外。原本以為他很懶、以為他喜愛亂罵人,尤其動不動就開口懷疑誰誰跟主任檢察官還是跟檢察長關係好,真的讓我反感;但現在細想起來,才發現他可能是因為當年的事才對這環境不滿。」
他只低應一聲。能理解劉檢的心態,換作是他,未必還能在這條路上堅持。
一個青春年華的漂亮女孩,正是人生最精華時,卻因為一本無意間被翻閱的日記本而慘遭三名同校男學生輪流性侵,人生至此變調。事發後不懂得保留證據,又受脅迫怕家人遇險而不敢聲張,錯失了第一時間采證的機會,身上沒有任何男性留下的體液、毛髮等跡證,說破嘴也無人相信她的遭遇。甚至在有政治背景的犯嫌家屬的施壓下,警方不斷勸說和解,偏當年性侵罪仍屬告訴乃論,檢察官不會主動偵辦,即便溫家後來提告了,原承辦的劉治方卻被調離原單位,換來犯嫌家屬熟識的張金安接手,後者之後還一路直升檢察長。
關關掩護是為了更大的利益,官官相護是為了官位,對一個單純、樸實過生活,完全不懂法律的平凡家庭來說,能拿什麼對抗特權階級?這是這份工作
讓他愈感茫然的地方。殺人的有罪,被殺的那三人難道就無辜?破案這件事,又真是死者遲來的正義?
「其實,溫雅琦會變成這樣,也不全然是許朝翔那三人的錯。」他開口,有些感歎。
「不然是誰的錯?」她瞠圓了眼。
他想了想,又搖首,「這樣說好像也不對,他們當然有錯。我要說的是,因為從小我們所接收的是一夫一妻制、是男女異性戀,所以性別對我們來說,不是男性就是女性;但是性別只是這兩種嗎?有的人也許是男人的樣子,心裡其實是女人的靈魂;有一是女人的外貌,心裡住著男人的靈魂。你懂我意思嗎?」
第11章(2)
章孟藜思考一會,說:「你意思是,我們的環境、教育,還沒能進步到教會我們如何和男、女兩種性別以外的人相處?」
「大概是這樣。我記得我大學時,繫上有位男同學,總是在他頭上別著草莓髮夾,他喜歡穿粉紅色夾腳拖,說話聲音很嗲;我每次看見他、聽見他說話,心裡就……很不以為然。那時覺得他一個男人沒男人樣,不倫不類。」
他自嘲地笑了笑,接著說:「是出社會了,也有了些歷練,心態和想法慢慢都在改變。如果是十年前讓我認識溫家兄妹,我恐怕也沒辦法用一般的眼光看他們。」
她沉默一會,忽抱住他手臂,靠在他身上,說:「老實說,我曾經也會特別覺得哪個男人很娘娘腔,現在想一想,其實我也沒多高尚。」
周師頤握住她的手,道:「沒關係,還好我們還知道反省檢討。所以,婚後教育孩子時得多留心這部分,將來他們開始談感情了,如果對象是同性,我們也要支持;能相扶相持一輩子的就是好伴侶,不是嗎?」
她腦海裡接收到「婚後教育孩子」時,其餘已無心聽下,她只訥訥問:「教育孩子?你……你意思是,你要跟我結婚?」
他看她一眼,心裡無聲笑。他說這話時其實沒有這種想法,但她都自動送上門了,豈有放過的道理?片刻,他問:「結婚很奇怪嗎?難道你不想結婚?」
「不是啦,不會奇怪,年紀到了,結婚很正常。」
「那你一臉見鬼的表情?」
章孟藜摸摸發燙的臉。「不是,是覺得太快了,我們才交往多久……」
「你很想嫁我嗎?」
「……」她停頓一下,反問:「不是你先說起教育孩子的嗎?」
「是啊,有一天我會結婚,你也會結婚。我意思是,我覺得不管你我,等我們都結婚後,也都有了孩子後,應該要支持孩子的選擇。」
「都」結婚後、「都」有孩子後?她怔怔看他。這意思是,兩人各自尋找對象結婚生子?所以他跟她交往並非以結婚為前提?
見她錯愕表情,周師頤忽然就笑,他伸指掐她臉,笑得滿面春風。「當然,我覺得你是個很好的結婚對象。」
「……」她嗔他一眼,紅著臉目視前方螢幕。「你看書吧。」
她繃著臉,他看了好笑。「噯,我認真的。」
章孟藜不看他,只盯著螢幕開口:「所以說……是你比較想娶我吧?」
「是嗎?你這樣認為?」
「不是嗎?難道你不是這樣認為?」
良久,才聽他從鼻腔輕輕哼一聲。「嗯。」
那種「不得不」的表情實在好笑。這是他沒事就愛口頭整她的原因?原來感覺很不錯。像他這樣的個性,以前都怎麼對他的女友?像對她這樣的方式嗎?還是不一樣?明知誰都有過去,無需探究甚至計較,然而心思只要一稍觸及,那種想知道他過去感情的想法就如籐蔓一樣纏上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