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蒔聽了一震,偷偷地瞧了梅崗一眼,發現梅崗的餘光也在觀察她、擔心她,她趕緊又縮回去。
「後來,我想通了,桃歡也開導了我。」牡丹回頭看了看始終都笑容以對的桃歡,又說:「我們都覺得,大哥的心,已經不在我的身上了。雖然很難過,可是,如果這是梅大哥的選擇,那麼我願意接受。」
慶蒔終於明白,為什麼牡丹不用家鄉話來說這些事,她不知道對方是不是有意的,但她聽了這些話後,的確,心裡不好受——很不好受。
一個梅崗不愛的女子,可以這麼「寬容」、那麼「體諒」。那麼,她這個梅崗深深癡愛、疼寵的人,是不是也「該」做出一些表示?
一些她根本無心去做的讓步?
慶蒔不想被比下去,可是自卑的她,又不知這時可以說什麼話,只能一直縮著四肢,躲在梅崗的身後。
梅崗也被牡丹說得很為難,他想說些什麼安慰這像手足般親的女孩,但牡丹又打斷他。「其實當初我也有錯,梅大哥被下流放令的時候,我沒伸出援手,我應該要向我父親求助的,梅大哥今天會不願接受我,我也不能怪罪梅……」
「夠了,牡丹。」梅崗打住她,不要她再提那流放令的事。「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和慶蒔要吃早點,你們去湖上待待,好不好?」
這時,一直在旁觀的桃歡插話了,他慢條斯理地說:「大哥,牡丹只是想說,因為太愛你了,所以,即使你硬要推開她,她還是想幫你忙。」
梅崗疑惑地看著他的弟弟,他看桃歡的眼神,好像從沒看透這個人似的。
桃歡的眼睛與嘴角笑得更彎。「大哥明明就想回去,不是嗎?」
梅崗的臉色一陣鐵青,慶蒔緊緊地抓著自己的臂膀。
牡丹加把勁再說:「如果梅大哥想回華境,想再為華帝效力的話,那我願意幫助梅大哥!我會請父親大人為梅大哥求情、為梅大哥安排一切,求你……即使要推開我,也讓我幫你這個忙,好嗎?我希望梅大哥可以順從自己的想法,想回去就回去……」
梅崗粗重地喘氣,聲音很硬,「我說過了,我要留在這裡,我的幸福就只有慶蒔一個——」
牡丹馬上打斷梅崗的話,「如果梅大哥放不下慶蒔,慶蒔也可以回去!」
這句話一喊出,室內好安靜,沒人說話。
梅崗瞠著大眼,驚訝得不知要說什麼。而慶蒔也不解地看著牡丹,但牡丹從頭到尾都沒瞧她一眼,好像她從沒提過她一樣。
「好不好?梅大哥,跟我們回去吧!」牡丹拉住梅崗的手,像個撒嬌的女孩,想拉個伴暗自己似的。「我會向父親大人提提看,總之,梅大哥想要的一切,我都希望能夠為梅大哥辦到!」
「你……」梅崗沒扯開她,只是搖頭,只是苦笑。「別說這玩笑話,牡丹。」
他的聲音好低啞。「我會當真……」
「我不是說玩笑話!」牡丹靠得梅崗更近。「梅大哥當然可以當真!我願意為梅大哥做這一切!」
梅崗深吸一口氣,轉頭,癡癡地望著慶蒔。
「慶、慶蒔也可以……」他再看向堅決的牡丹,像著了魔似的重複著。「也可以回去?跟我回去?」
「沒錯!梅大哥。」牡丹肯定地說。
他又轉回頭,凝望著慶蒔憂愁的小臉。
慶蒔看到他的眼神裡,有著期待。
可以嗎?慶蒔,可以跟我回去嗎?好嗎?好嗎……他的眼神這麼問她。
慶蒔與他對望,兩人看著彼此,好久,久到時間都凝滯了。
兩個人都希望,對方能先有反應——有著自己預期的反應。
而慶蒔更希望,梅崗在看到她猶豫、為難的表情後,可以像以前一樣,主動看透她所有的心事,知道自己的答案是什麼,然後,就自己先讓步了,而不會再用那種期待的眼神逼她。
可是梅崗還是一直看著她,難得這麼固執地看著她,希望她開口答應,說……說什麼?
他希望她說什麼?很乾脆地說好嗎?
然後要她一個凡人,跟他回到她根本就不熟悉、甚至無法想像的世界?
她的心裡生起一團烏雲。
不可能!她自私地想,即使自己在這裡常被欺負,但生活過得再苦,都還是在自個兒的地盤上,安全感如此薄弱的她,從沒敢想過要到一個新環境去生活,梅崗怎麼可以這樣期待地看她呢?怎麼可以這樣希望她點頭答應呢?
更何況,這機會,是另一個深愛他的女人「恩賜」的,她王慶蒔才不要她的施捨!
梅崗不是答應過她,他會永遠永遠守著她,在這片紮了梅花根的土地上嗎?他怎麼可以因為別人的一句話就動搖了呢?
她不要離開他!
也不要離開自己的家鄉!
這就是她的答案!她自私又卑鄙的答案!她不如牡丹好的證據!
她討厭突然出現的這兩個人,討厭競選在此刻固執起來的梅崗,更討厭的,是她自己!是膽小的自己!是無法為梅崗勇敢付出、為梅崗體貼著想的自己!
慶蒔猛地站起身,低著頭就往門外衝去。
而這次,梅崗沒有攔她。
因為慶蒔已經告訴他答案了。
這個答案,讓他失神了好久。
失望了好久……
桃歡帶著一種富含興味的笑容,看著他哥哥那張失望、悲傷的表情。
好像在欣賞、品嚐這種痛苦似的……
結果,梅崗特地為她準備的豆汁兒冷了,那一餐沒人吃。
一整天,慶蒔沒有靠近梅崗,梅崗也沒有去找她、纏她,只是默默地坐在小竹筏上,任由水波與微風將他帶往湖的中心,沒有人打擾他的地方。
而慶蒔則坐在垂花門的台階上,把玩著菊花瓣。
玩著、弄著,菊花瓣的輪廓都看不清了,整片黃都糊成了一片,她覺得眼睛好酸,忍不住眨了幾下,眨著眨著,眼淚就一直掉下來。
忽然,後頭傳來了腳步聲,慶蒔看著地上的影子,是一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