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壞,真的好壞,知道她的弱點。
忍住情緒,關小白紅著眼又跟老闆說了一會兒話,天色徹底暗了下來。
「今日雪大,想借老闆這間雅間坐坐,等雪小一點,我再離開。」品菜的事告一段落,她還不想離開。
「白當家太客氣了,我這就叫小二給你換盞熱茶,你想留多久都無妨。」
關小白謝過老闆,便一個人在雅間裡把今日的心得謄寫於紙箋上,再過不久又該刊印新的《長安異趣錄》了,她謄寫好後就可以交給沈四少。
草草寫完,窗外雪花越飄越大,由半個時辰前的柳絮變為大片大片的鵝毛,輕靈的雪片在空中交疊分散,最後跌落濕冷的街道。
天寒地凍的,那個人還在那裡。好幾次她走到窗前,瞧見店裡的掌櫃又到對街去勸他,但他彷彿生了根,鐵了心,不走就是不走。
一陣痛楚和酸澀鑽心而來。
偷偷地躲在窗後,關小白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的灰色袍子。經過風雪摧殘,袍子濕了大半,但在風雪中的他仍不改冷硬,站得直挺挺的。
哎!再次歎息,關小白回身收拾好筆盒,拉緊銀絲繡邊的寬袖長袍,披上軟狐裘,與酒樓的老闆及掌櫃告別,離去前並囑咐兩人,將她離開的消息告訴對街那人。
邁出酒樓後門,她衝進風雪裡。
她柔腸百轉,提著裙擺快速跑動,希望迎面而來的雪花能帶走她的心痛和糾結。
她不知該怎樣面對他,唯有選擇怯懦地逃走,她不知對著他時是該笑還是該怒?
思慮中的她壓根沒注意看路,不小心踩上爛泥,濕透的絲履一滑,她失控地向前衝,整個身子站不穩地就要摔倒。
摔倒是小事,但她的筆盒裡還有今天所寫的心得,要是沾了雪泥弄髒了,又得重頭來過,想到這裡,她不由自主地抱緊懷裡的筆盒,想著不管怎樣都要保護好她寫好的食記。
一定會很痛,在摔倒之前她已有覺悟,方纔她實在沖得太快,如今她的小身子騰起至半空,而下面等著她的是濕冷的硬地。
她閉眼,準備迎接疼痛。
咦?怎麼不痛?她的人停在半空,隔了半晌,閉緊的眼睛試探地打開,她這才發現自己被一隻堅定的臂膀死死地摟住。
濕透的衣袍下擺進入她的視線,然後是嵌玉的束帶,再是一張令她動情的清俊臉龐。
「你的腳都濕透了,」他的眉頭皺得很深,俊顏上有薄怒。「下次不可以為了護著筆盒做出這麼危險的舉動。」他不敢想如果他沒有接住她以後的慘況,她一定會摔破臉或是咬到舌頭甚至傷了筋骨。
艷紅的芳唇嘟起,小臉扭向一旁。
他又凶她!好想哭。「你放我下來!」
「不。」他將掙扎的她打橫抱起。
剛剛情急之下他丟開擋雪的傘,沒了傘,兩個人都沐浴在潔白大雪裡。
「我不要和你講話。」
「嗯。」他早已有心理準備,他有時很恨自己不懂得甜言蜜語,更恨自己為一點小事惹她生氣。
她是他的春陽,那對本該對著他笑的眼睛,不該蓄滿淚水。
「我還在生氣!」
「嗯。」他加快步伐往朱雀大街邊上的蘭陵坊急衝,想盡快把她送回溫暖的地方。
他只會嗯嗎?不說點其他的?關小白好失望,扁著可愛的小嘴,泫然欲泣。
大雪裡,兩個人都沉默著,各有心事。
回到蘭陵坊的老宅裡,關小白氣呼呼地跳出他的懷抱,拖著輕暖的狐皮裘,昂起頭走回東廂,背挺得直直的。
踏進東廂的花廳,她愣了愣。
原本四處漏風的側屋裡此時暖意融融,取暖的火盆被人燒得火紅火紅的,她回頭,睇著尾隨而來的風長瀾。
「老屋很冷,你清晨出門時熄掉火盆,晚上回來會冷,況且今日下大雪。」沾著雪花的銀髮服帖地垂在他的肩上,他輕描淡寫地說著。
關小白心裡一痛,不敢再看他的樣子。
這時的他。又像是多年前那個瀾哥哥,處處為她著想。
「快進去換掉沾濕的衣裳,小心風邪入體。」他催著猶自想心事的她。
扁扁嘴,關小白關上房門,回到內室把帶著濕氣的衣物都換下來,套上一身輕便的襦裙,再次開門,門外仍是漫天大雪,還有發比雪還銀亮的男子。
他怎麼還不回去?雪水早已浸透他的衣袍,她知道他很冷,在他抱她時,她已經感覺到了,前前後後。他已在雪地裡站了兩個時辰了。
說好不跟他講話的人忍不住道:「你現在就回去。」快點回去換換衣服,暖暖身子。
「你還記不記得,在老宅的那些年,我常在這裡等你。」風長瀾的眼神移向東廂的門廊。
往昔的歲月如潮湧來,那時,每天清晨,她總是第一個看見他,朝霞中,銀色的髮絲鍍上一層暖色。
「瀾哥哥!瀾哥哥!」童稚的她總是這麼軟軟地叫他。
「好困哦,好想睡。」
老宅記錄了他們所有美好的回憶。
「瀾哥哥,我今天不想吃早膳。」
「瀾哥哥,我要出去玩,幫我煎藥哦。」
「瀾哥哥,悠仁又來找我啦,娘問起來就說我去西市買小食嘍,我走啦!」
在這裡,他是她的依靠,她最依賴也最喜歡的瀾哥哥。
「小白,從你撿我回來那天起,我們幾乎沒有分開過。」她住在沈家的那兩年,他只要一有空便會過去守著她。
風長瀾嘴邊掛著一絲苦笑,苦澀的語氣像是受了委屈的大男孩。
最後留下一聲輕歎,他沉重地轉身離開。
他要走了!關小白差點出聲挽留。
結果只見灰色的袍子越過大門,拐入西廂。
他去西廂做什麼?
回過神來,關小白快步追過去,一進西廂,她又再次愣住。「你這是……」
只見原該空空蕩蕩的西廂已收拾乾淨,掛上了他最愛的字畫,四處散置著他的東西。玄關處還掛上了錦簾,屋當中多出書桌,新搬來的榆木榻上是暖暖的棉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