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點點頭。「我的感覺是這樣。我以前有時候也會那樣,沒有安全感。」
「只是這樣嗎?」他有一種感覺:事情好像不是這麼簡單。
「如果還有別的,那可能是她給人的感覺不太好吧?真是奇怪,」她心虛地吐吐舌頭。「明明人家長得很可愛,態度又很禮貌,更別說她這麼熱心,幫我們社團接洽請人演講的事,為什麼我卻覺得不太喜歡她呢?一定是嫉妒。真是可怕,大四的老女人嫉妒大二的小女孩。」
他微笑,沒有說話。
她安靜下來,一邊慢慢吃著草莓蛋糕,一邊看著不遠處在河床上行走的白鷺鷥。
十月底,秋天的芒花盛開,淺金色的菅芒花順著風勢傾倒,空氣中揚起細細的芒絮,起伏飄飛。山上的槭樹轉成一片金紅,斑駁的絢爛,佈滿整條山道。陽光灑落,還帶著早晨的涼意,橋頭邊的牽牛花熱鬧地擠成一團。
下課鐘響過。十分鐘之後,第二堂的上課鐘聲又響。
映紅在他的身邊,多蹺一堂計量經濟學也無所謂。
坐在左後方石凳上沉思的女孩喜歡逛街、喜歡漂亮的衣服、看推理小說──這是因為有幾次,他無意間瞥見她手上拿著要拿回去還圖書館的推理小說──不喜歡看電視、很少吃義大利面,每天早上換不同的早餐吃,但是絕對不碰美而美那種現做早餐三明治。進大學以後,約會過幾次,沒交過正式的男朋友。這學期在廣告系旁聽一堂課。到這個月初為止,她手邊有四份打工的工作,還不包括兩個從去年開始的家教。六月十日出生,二十一歲,白型雙子座。去年夏天喜歡過一陣子細肩帶的衣服,今年剛迷上的是指甲彩繪。
這些,就是認識三年來,他所知道的映紅。少得可憐。
半側過頭,看著把頭髮剪得跟男孩子一樣的漂亮女孩,他深吸一口氣,感受心頭湧現的溫柔悸動。
三年,早就不只是那種剛開始的迷戀了。心動依舊,眷戀依舊,但是更深沉的,是他想要瞭解她、真正知道她的一切,想要像這樣,兩個人在一起,安靜地分享這永遠不會回頭的一秒鐘。
聽起來真的不是很刺激,不過他太懶了,不適合那種拼得你死我活、像是連自己的整個存在都要賭上去的激烈戀愛。
愛可燃燒,抑或永恆。忘了是從哪裡聽來的一句話。他摸摸眉毛。話又說回來,自己連女主角現在心裡在想什麼都不知道,距離永恆也實在有點距離。
「映紅,你畢業後要做什麼?」
似乎有點心不在焉的女孩看著遠方,漫不經心地說:「工作吧。」
「工作?」他轉身看著女孩,懶洋洋地笑,「做哪方面的工作?」
「都好。我只是想暫時離開學校,書讀久了,也有點累了。」她保持原來的姿勢,無意識地垂下眼眸,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老實說,其實我什麼想法也沒有,只是想先玩而已,順便也看看學校外面的世界,到底長什麼樣子。」
「暫時?那表示你還是有打算繼續讀書?」
「應該吧。大學讀了四年,到了大四才稍微知道一點自己在讀什麼東西。這樣,根本不叫學到東西吧?就算考研究所,最多也只是當補齊大學的學分。」她好奇地看他一眼,「蕭遠毅,你幹嘛突然問我這些?」
他沒有回答,只是慢吞吞地笑。
看看微笑不語的他,她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加快吃早餐的速度。
啊,休息時間結束了。他帶著點惋惜地想著。
也不管她是不是在聽,他自顧自地說:「上次記得跟你說過,我要留大五吧?」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垂下眼睛,看著低頭猛吃的女孩,壓下一個呵欠。「大五那年我大概也會考研究所。大學四年都被我玩社團玩掉了,很有趣歸很有趣,課業上學的東西好像不夠紮實。就像你說的:好像才剛剛知道一點自己在讀什麼,馬上要畢業了。這樣很糟糕啊,懂一點,又其實什麼都不懂。」
突然停下吃東西的動作,她抬起頭,似乎有些驚訝,「蕭遠毅,你也會這樣想啊?」
他眨眨眼睛。「這樣想?」
「覺得很不安啊。」她好奇地看著他,「我以為你是那種天塌下來都無所謂的人。」
他打個呵欠。「天塌下來本來就無所謂,反正大家都被壓死了。」
她歪頭,綻開今天早上第一個真正的微笑,「才不是呢,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多多少少啦,」他懶洋洋地說:「都讀到大四了,人總是會去想一些事情,而且我也是有煩惱的……如果你剛剛是這個意思的話。」
「煩惱?」
他煞有其事地點一下頭。「煩惱。」
「喔。」她奇怪地看看他,然後低下頭,有一搭沒一搭地又開始吃起剩下不多的蛋糕,若有所思。
他打個呵欠,耐心地等待著。
過沒一分鐘,好奇的貓上鉤了,「蕭遠毅,你有什麼煩惱?」
他微笑看著她,沒有說話。
女孩紅了臉,低聲嘀咕了些什麼,困惑又尷尬地避開他的目光,似乎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看自己。
他舉高左手看表,懶洋洋地微笑,「現在是九點多。映紅,我們在這裡坐了一個多鐘頭……」
她眨眨眼睛,低頭確定時間,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浪費了這麼多時間,急忙把剩下的早餐塞進嘴裡,一邊口齒不清地說:「蕭遠毅……」
「……這一個多小時裡,我一直都覺得很煩惱。」不理會她的慌亂,他繼續說下去:「映紅,你沒發現?」
瞥他一眼,她吐舌頭,有點心虛地笑,「蕭遠毅……」
「說實話,映紅,我真的很煩惱……」他慢吞吞地說:「你不會是因為昨天那件事生氣,跑去把頭髮剪掉吧?」
她眨眨眼睛,似乎沒有聽懂他在說什麼,迅速收拾好吃完的早餐,拿起一直放在手邊的包包。「那麼,蕭遠毅,我還要去圖書館找資料,先走了。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