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凱有些不安的,是被火紋身的第三天早上,她醒來時,發現自己擺放在病房桌上的小盒子,被波恩拿了過來,她原以為是蘇菲亞,但蘇菲亞說是他拿來的。
她懷疑他知道了什麼,或許那天她治療約翰娜時,他看到了什麼?
可如果他真的看到了,必也會懷疑,怎麼可能還會娶她?
不安隱隱在心底浮動。
他看見了她腳上的舊疤,她不是很確定當時自己有沒有說錯什麼,她並沒有真的承認任何事,他也未曾逼問過她。
為了救她,他要娶她。
也許他並沒有想那麼多,即便他的家族紋章上有鐵十字,她知道他的信仰並不是那麼虔誠,她從來不曾看他去過教堂做彌撒,或口呼天主的名號。
這場奪取人們性命的瘟疫和饑荒,讓許多人對教廷宣稱的天主失去了信心。
凱將那冰冷的黑色石頭握在手中,低頭看著。
他不相信神的存在,也不相信真的有女巫,他認為女巫只是住在森林裡,懂得藥草知識的女人。
他不相信怪力亂神那種事。
即便如此,她卻仍不敢使用它,不敢輕易冒險,所以忍著痛,她將那石頭放回盒子裡收好。
然後,這一個主日,終於來臨。
今天一早,麗莎就來敲了門。
那十五歲的少女,在看見她臉上殘存的瘀青時,忐忑不安的看著她,道:「凱夫人,我很抱歉,我哥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聽了太多那些關於女巫的傳言……」
凱知道,麗莎會這麼不安,是害怕她之後會找她哥的麻煩。
「我相信隊長已經明白瞭解,這一切都是誤會。」
雖然不是完全能夠諒解那個毆打她,又差點燒死她的隊長,但她確實瞭解那男人只是想要去除可能的威脅。
看著那緊張的少女,凱深吸口氣,微微一笑,道:「現在,如果你能想辦法幫我把這瘀青遮蓋一下的話,那就太好了。」
「噢,當然,沒問題。」麗莎滿眼是淚的鬆了口氣:「我想我知道該怎麼做。」
說著,她匆匆轉身,拉開門跑了出去。
不一會兒,安娜和麗莎、蘇菲亞一起出現,手上抱著一堆東西,開始幫她梳妝打扮。
她沒有想到會看見她們,她本來打算就這樣下樓的,但那些女人顯然不是那樣想的。
結果,她們創造了一個奇跡。
麗莎將她烏黑的長髮全放下來,梳順之後,再小心環繞著她額際和臉側的瘀傷,將它巧妙的遮掩起來。
安娜為她換上一件白色的襯衣,當她們替她拉緊胸腹間的綁帶時,她忍不住開口。
「我快要不能呼吸了,你們確定這真的有必要嗎?而且,這領口會不會太低了?」她低頭就能看見自己豐滿的雙峰,感覺它們像是隨時都要掉出來似的。
「當然有必要。」麗莎瞧著她,說:「領口太低?不會,這很正常的,小時候我父親帶我參加過附近另一位爵爺的婚禮,他的新娘也是這樣穿的。」
她摸著腰腹上那好像交叉了上百次的綁帶,道:「我真的不認為我之後能自己把這衣裳脫下來。」
安娜笑著擺擺手:「噢,你放心,大人會有辦法的。」
她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她們已經為她套上那件女人們在這幾天趕出來的禮服,替她拉好裙擺。
那禮服雖然不是白色的,但十分典雅大方,它有著寬大的袖口和金色與紫色的鑲邊,只不過,它的領口和襯裙一樣低。
可是,它真的很美,雖然有些布料,看起來是從舊衣服上拆下來的,但都是上好的布,她知道,她們一定花了許多心思,才能做出如此美麗的禮服。
蘇菲亞在這時拿來一塊縫著蕾絲的白色頭巾,讓她戴上,然後小安妮拿著綁好的花冠和花束溜了進來。
「這不是玫瑰,但我們手邊只有道個。」蘇菲亞看著她說:「這是孩子們一早出門去採來,親手做的。」
凱看著眼前的女人們,還有那笑得好開心的小安妮,只覺鼻酸眼熱。
她忍住那想哭的衝動,蹲下身來,讓那孩子替她戴上那用野菊做成的花冠,再小心接過小女孩手上,用蒲公英、蓍草、洋甘菊、迷迭香與薰衣草綁成的新娘花束。
「安妮,謝謝你。」她含淚微笑。
小安妮露出靦眺的笑,然後親了她的臉頰一下。
凱心頭微緊,握著那備受祝福的花束,直起身子,鼓起勇氣,在女人們的注視下,轉身下樓。
當她下樓來到內庭廣場時,那男人已經等在那裡,他把鬍子刮乾淨了,身上難得的穿著比較正式的服裝。
他腰間仍別著一把劍,黑髮在風中飛揚,正在和路易說話。
相較她秀麗典雅的禮服,他身上的服裝偏暗且黑,然後他意識到她下了樓,轉身朝她看來。
當他看見她時,突然停止了所有的動作。
有那麼一瞬間,她有些不安,幾乎想要反悔,不由得也停下了腳步。
像是察覺到她的遲疑,他很快回過神來,一語不發的走上前來,將她攔腰抱了起來。
她心跳飛快,不得不攀抓著他強壯的肩頸。
本以為,他會說些什麼,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抱著她轉身,上了馬,然後一路無言的坐在她身後,拿披風環抱著她,替她遮擋著那不斷從天上飄下來的毛毛細雨,策馬穿過村莊,騎到修道院附設的教堂。
於是,她在這裡了,緊握著手中的新娘捧花,站在這個地方,看著那個她這一生不斷被排斥的地方。
她從來沒有走進過任何一間教堂。
教堂屋頂上方的十字架像一把劍,高高指著灰濛濛的天。
或許是察覺到她的緊張,身旁的男人握緊了她的手,帶著她走進去。
她腳趾上的水泡還沒全好,每走一步仍會疼痛,跨過門欄的那瞬間,她感覺心跳飛快,石造的教堂十分莊嚴,長長的板凳上坐滿了人。
除了留守城堡的人之外,幾乎所有的士兵、村民和農奴都來了,就連那隊長賽巴斯汀也坐在最前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