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瞪著她,沒有動。
眼前的女人,臉色依然蒼白,笑雖在臉上,那雙眼卻依然很冷,她抬起同樣蒼白的手,示意。
「請坐,這些餐點,雖然有些寒酸,但也是我一番心意,還望大人能見諒。」
這話,隱隱帶著嘲諷,可如果她以為他會轉身離開,她就錯了。
他走上前,拉開了椅子,坐下。
她的僕人拿出葡萄酒,上前為他將杯子倒滿,然後拿起純銀刀叉,切下比他的臉還大塊的牛排送到他面前。
波恩面無表情的看著坐在對面的女人,拿起刀叉,將牛排切開,送入嘴裡,大口大口的咀嚼著。
久違的肉塊充滿口中,柔嫩又紫實的口感,和豐盈的油潤,瞬間充塞口中。他狼吞虎嚥的吃著,風捲雲殘的清除眼前的食物。
對面的女人挑了下眉,像是沒想到他會這麼不客氣,但她沒露出鄙夷的表情,也沒對他像餓死鬼的行為多說一句,只是也開始吃東西。
讓他有些訝異的,是那個女人雖然吃得很慢,但也吃得很多。
她的僕人伺候著她,替她將麵包抹上奶油,又為她把肉切成小塊,在她的酒杯空掉時,幫她倒上紅酒,那傢伙甚至替她剝去葡萄皮,挑出了其中的籽。
那男人做得這麼多,只差沒直接餵她吃飯了。
如果他真的這樣做了,波恩也不會覺得訝異。
「大人,」趁她英俊的僕人忙著處理水果的空檔,她拎著那高腳酒杯,瞅著他問:「你還滿意你的食物嗎?」
「嗯。」他看也沒看她一眼,只伸出長臂,將那裝著牛肉的盤子,整個拿了過來,把盤中剩下的烤牛排,全都倒進自己的盤子裡。
然後,繼續吃。
那女人再次挑眉,卻還是沒說什麼。
他吃著牛排,不忘把麵包塞進嘴裡,然後是臘腸,跟著是那一盆燉菜,他吃掉大半的東西,唯一沒碰的,是紅酒。
在他幾乎掃光他這邊桌上所有的食物之後,才停了下來,站起身開口。
「謝謝你的招待。」
發現他吃完就打算走人,她一愣,又挑起了眉。
「大人,事實上,我此次前來,是希望——」
這一次,換他打斷了她,「凱說你生了病,放心,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你不介意我留在這裡?」
「凱是我的夫人。」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她,眼也不眨的說:「你是她的阿姨,如果你需要養病,這裡雖然無聊,但確實比威尼斯清幽許多。」
她擰起秀眉,不滿的瞪著他。
「我以為這裡在鬧饑荒,你應該不希望再多一張嘴。」
他眼也不眨的道:「的確,我們這裡的糧食不是那麼充足,但我想你帶了足夠的食物。」
說著,不待她再開口,他朝那明顯不爽的女人一頷首,腳跟一旋,離開這奢華的房間。
冷冽的寒氣再次從身後襲來,他沒有回頭,只是再一次的忍住拔劍的衝動。
他不能傷害她,凱不會開心。
來鷹塔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個女人不安好心。
他不是很確定她想做什麼,當他走進這扇門,幾乎是在眨眼間,就領悟了過來;為了生存,幾乎像是從有意識開始,他就知道該怎麼看人臉色。
她讓他看這些奢華的事物,看這些錦衣玉食,只是為了提醒他,這個地方有多麼可怕,威尼斯和史瓦茲兩地,就像天堂與地獄一般,威尼斯富有方便,史瓦茲貧苦窮困。
她要他知難而退。
波恩握緊拳頭,跨出房門走下樓。
他清楚知道,身後的那個房間同樣會提醒凱,那城市有多麼富足,而她如果和那女人一起回威尼斯,可以過上多好的生活。
惱怒與恐慌,在這些天,一點一滴的在胸中累積,緊緊攫抓住他。
他忍了又忍,忍了再忍,不讓自己去深想,不想被那潛藏在心底的恐懼控制操縱——
波恩大步走出了鷹塔,卻在下一瞬,看見凱迎面而來。
見他從塔裡出來,她愣了一下,在他面前,停下了腳步。
他看見她仍穿著粗布麻衣,美麗的臉龐上的綠眸裡,有著擔憂。
她仰望著他,欲言又止。
自從那女人出現之後,她就失去了她的笑容,總是心神不寧、神魂不定,她的眼裡總也透著淡淡的哀愁,他猜他早已知道是為什麼,知道她這幾天,說不出口的話是什麼,他只是不願意承認。
她是被迫嫁給他的。
那個女人的出現,讓她想起了這件事。
在這裡,她要辛苦工作,萬事都得動手.,在威尼斯,她可以當小姐,事事有人伺候。
這不公平。
她沒有這樣想過,他知道,她不是那樣的人,可他沒有辦法阻止自己不去想。
他什麼都沒有,無法給她什麼,他的身份是假的,這座城堡和領地都不是他的,如果哪天事情爆發開來,她可能就得跟著他掉腦袋。
留在這裡,對她一點好處也沒有。
看著眼前的小女人,他有一種想扛著她衝上樓,把她關起來的衝動,那很愚蠢,他卻依然想那麼做。
她已經嫁給我了!
他想對著塔樓上那女人啦哮。
你是我的妻子!我的女人!沒有我的允許,你哪裡都不准去!
他想對著眼前的女人大聲怒吼,命令她不准離開。
可他比誰都還要清楚,強求,從來就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他早就知道了,從無數次的鞭打、痛毆中學會,從母親眼中的空洞,男人眼裡的憤恨中瞭解。
用強的沒用,用求的沒用。
從來都不曾有用。
他握緊雙拳,旋轉腳跟,轉身走開。
秋風颯颯吹過,狠狠扯著他的衣,刮著他的臉,他沒有回頭看她是否跟來。
她要留就留,要走就走。
他不求。
絕對不會和誰求。
她可以看見他眼裡的痛。
沒有想,凱追上前去,但他走得太快,頭也不回。
為了能趕上他,她拉起裙擺,走得匆匆,卻依然追不上他。
他的背影,越來越遠,一時間,心好慌、好痛,她顧不得有人在看,在廣場裡小跑步起來,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