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著柔軟的羊毛長衫,他看來顯得沒那麼恐怖嚇人。
這幾天,她每天都會看見他騎馬出門去狩獵,大部分的時候,他都能帶回獵物來,有時是飛越過境的候鳥,有時則是瘦小的野兔,偶爾還會有魚,運氣好的時候,他的收穫會多一點,運氣不好,空手而回也是有的;不過除了她之外,他沒抓過人回來。
他獵到的那些動物不多,肉很少,但總是肉,加在稀粥裡,聊剩於無,多少能添點滋味。
可即便如此,他洗劫她的那些食物,也快要消耗殆盡。
「你知道,你不可能光靠打獵,養活城堡裡所有的人吧?」
當他再次走到她面前時,她忍不住脫口。
男人龐大的身軀微微一僵,但沒停下腳步,他轉身折回去了,不過看他的表情和反應,她想他確實知道這件事。
她真的應該忍住那句話的,可眼下,那麼多張嘴嗷嗷待哺,就連那難吃的燕麥粥都快要見底,她懷疑他能這樣撐到什麼時候。
他緩步走了回來,面無表情的扔下一句。
「復活節就快到了,再過不久就能播種,情況會好轉的。」
說完,他又晃了開。
她不該再多管閒事,可等他走回來,她聽見自己說:「我以為所有的種子早在冬天,就被吃掉了。」
他皺眉看著她:「你怎麼知道?」
「麗莎和夏綠蒂說的。」她看著他冷著臉、抿著唇,再次走開,忍不住道:「我是總管,必須知道存糧的情況。而且,你的穀倉是空的,廚房裡也只剩下幾袋燕麥。」
去年的饑荒太嚴重,她聽見那些女僕們討論,知道人們把所有能吃的東西
都吃了,雞、鴨、牛、羊全部被宰殺一空,村子裡甚至連貓狗都抓來燉湯,還有人把老鼠都抓來吃。
本來,穀物的收成,都要留下一半來當明年的種子,但暴雨的長夏,讓耕地大半時間都泡在水中,教收成少到填不飽肚皮,一年的饑荒人們還能撐得過去,兩年之後,情況就開始失控,到了第三年,過度的飢餓,教人再顧不得什麼明年的種子,就連樹皮、草根都有人吃了,何況是種子,加上有經驗的老人們又一一染病過世,寒冷而漫長的冬天,只是讓事情雪上加霜。
他晃開,又晃回來,擰眉吐出一句。
「這不是你的事。」
是啊,好像她不吃東西也會飽似的。
看著他再次走開,凱環抱著自己,收緊身上防風的斗篷,瞧著那男人的背影,翻了個白眼,小聲咕噥著。
「男人。」
她以為自己夠小聲了,但風把她的聲音送到了他耳中。
他回頭瞪她,她只能無言回看著他。
那男人皺著眉頭,掉頭走開了,不久又走了回來,停在她面前,俯視著她,開口問:「你叫什麼名字?」
「凱。」她環抱著自己,仰望著那個在月下的男人,「我叫凱。」
「沒有姓?」他微蹙著眉。
「我不是貴族。」只有貴族才會擁有姓氏,像她這樣的小老百姓,有個名字就不錯了。
他點頭,表示理解,看著她問:「你的蘋果怎麼來的?」
「從樹上摘的。」她開口說。
「它們看起來很新鮮。」而且冬天才剛過去,她不可能在森林裡找到如此新鮮的蘋果。
她看著他,沉默著。
她不該告訴他,但過去這七天在城堡裡的生活,只讓她清楚瞭解一件事。這看似兇惡的男人,收留了附近所有無家可歸的孩子。他們本來都不住城堡裡,蘇菲亞是村子裡面包坊的女兒,夏綠蒂家裡是牧羊的,安東尼是鐵匠的兒子,安德生的父親是屠夫,路易、安妮的雙親都是農奴……
那麼多的孩子,在情況惡化之前,都住在城堡外,直到瘟疫和饑荒奪走了他們的一切。
他是領主,他本來就應該要照顧他的子民,但他其實把城門一關,城堡裡平常的存糧,大可以讓他輕鬆度過很長一段日子。
很多貴族都這麼做,關上城門,鎖上穀倉,然後酒照喝、歌照唱、舞照跳,選擇對城外的饑荒與瘟疫視而不見。
所以,雖然明知不該說出來,她最後還是仰望著那個男人,開口道:「我有一座地窖,冬天時,我會把冰雪留起來,存放到地窖裡,入夏後,地底依然陰涼,冰雪讓裡面的食物可以保存得更久。」
他看著她,黑眸炯炯,微亮。
「你不要期望那有多少,我並沒有預期得養一城堡的人。」
她警告他,但眼前的男人,雙眼仍露出亮光。
然後,他張嘴,吐出一句她意料之外的話。
「我留了種子。」
她一怔,睜大了眼,驚訝的瞪著他。
「你留了種子?」
他點頭,告訴她,「不多,但只要我們撐過這幾個月,撐到收成,情況就會開始好轉。」
凱沒想過這男人竟然預留了種子,但她更沒想到,他竟然會告訴她。
第3章(2)
夜更深了,冷風呼呼的吹,帶來一片烏雲,遮住了月。
她更加拉緊防風的斗篷,抬眼看著那個在她身前佇立的男人,他肩頭上的孩子,已經完全睡著了,像是知道已經到了安全的地方。
那男人懷抱著那個男孩,用大手輕輕撫著那孩子的背,她能看見他黝黑的手背上,有著深淺不一的傷疤,虎口還有著老繭。
一個男人的手,總是能透露出許多事。
然後,她聽到自己問。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他挑起濃眉。
「你為什麼告訴我種子的事?」
「因為你是我的總管。」他垂眼看著她,朝她伸出那只粗糙乾硬的大手,道:「而現在,我們都在同一條船上了。」
當她說出地窖的事時,她就已經退無可退。
所以,她猜她確實是和他在同一條船上了,只是這條船,可能隨時會沉。但說真的,她又有什麼選擇呢?
如果什麼都不知道,她也許還能獨善其身的住在森林裡,過她的日子,可這男人穿過了迷霧,將她從森林裡拖了出來,讓她看清這一切,再無法遮住自己的雙眼,對外面的世界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