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明知不會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每天晚上,他還是會翻看之前執事留下來的紀錄,卻找不到更多可以改善現狀的辦法。
如果有,那管理農奴的執事早在去年就告訴他了。
今天一早,他牽著馬拖著犁,去另一塊田翻土,但雨水讓一切變得萬分困難,他可以感覺到雙腳都陷入了泥濘之中,雨水早不知在何時滲進他的靴子裡,讓他的雙腳都像是泡在水中,而半個月前他們才播過種的田地,被水沖刷掉大半,剩下的一半八成也被該死的飛鳥吃了。
他還以為事情糟到不能再糟,下一瞬間,那翻土的犁就斷了,害他在潮濕的田里,毫無防備的當場跌了個狗吃屎。
泥水灌入他的眼耳鼻口,滲進了他的領口與袖口。
在這一刻,所有的忍耐都到了極限。
他憤怒的爬起來,失去控制的抬腳狠踹著那害他摔倒的農具,等他回過神來,站在原地喘氣,才看到那些農奴遠遠的看著,沒人敢靠近他。
雨一直下,他在雨中一把抹去臉上的泥水,大踏步轉身走回城堡。
媽的!他受夠了!
他受夠這該死的雨!這潮濕的麥田!那他媽的城堡!還有那些嗷嗷待哺等著吃飯的嘴!他如果他媽的還有點腦袋,就應該騎馬離開這破地方,有多遠跑多遠,再也不回來——
他火冒三丈的在雨中往前走,雨越下越大,然後他看見那個少年。
那一個,被他拿走了板車,帶著妹妹的少年。
他握緊了拳頭,看著那個在滂沱的大雨中,一臉緊張,牽著自己妹妹的手,拉下了臉來找他的少年。
他想裝作沒看到,想直接從那兩個孩子身邊走過,他們不是他的責任,是那王八蛋的,這不是他的地,他們也不是他的人民,他只是剛好是那王八蛋的兒子,既然他從來沒有享受過身為領主兒子的權利,當然也用不著替那該死的混帳照顧他的人民——
他一路往前走,但那少年看著他,眼裡全是該死的期盼、緊張,與害怕被拒之千里的恐懼。
他不想管了,再也不想背負這些不是他責任的人命,可他認得那孩子的眼神,他記得那可怕的惶恐,那無人可依靠的驚慌。
等他察覺,他已經來到那兩個孩子面前,停下了腳步。
少年背著一個包袱,仰頭看著他,一臉蒼白。
「大人,你說我們可以來找你。」
是的,他說過。
他不該說的,他也不該停下來,他接手城堡之後,人們依然不斷在死去,事情不斷在惡化,每每他才剛興起一絲希望,老天爺又會給他狠狠的打擊。他幾乎能聽見那死老頭在他耳邊嘲笑他。
所以,滿身泥濘的他開口,沉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卡恩。」少年的眼,燃起了希望,亮了起來,沙啞的道:「我妹叫漢娜。」
他深吸口氣,道:「在這裡等著。」
說完,他轉過身,朝來時路走去,一路回到了田邊,看見有個農奴正在替他的馬解下挽具及那殘破的犁。
那農奴看到他又回來,緊張的退到了一邊,慌亂的解釋:「大人,我不是要偷馬,我只是想替它解開挽具——」
「我知道。」他看著那二十出頭的男人,抹去臉上和著雨水的泥水,道:「謝謝。」
這句道謝,讓那農奴嘴巴開開的看著他。
他上前把剩下的挽具解開,問:「這具犁,村子裡有人會修嗎?」
那農奴遲疑了一下,點點頭,「村口右手邊數過來第三戶,有個叫約翰的會修。」
聞言,他頷首,轉身去找在另一塊田的安德生。
安德生跑了過來,他指著不遠處那兩個孩子,道:「看到那邊那兩個孩子了嗎?」
安德生點點頭。
「帶他們到城堡裡找總管。」
說完,他回田里去扛起斷掉的另一半犁具,那該死的東西又沉又重,他將它扛到馬邊,拿皮帶把那具壞掉的犁綁在原來的那一半上頭,翻身上了馬。
安德生朝少年和女孩走去,他看了那倆孩子一眼,驅策馬兒拖著那犁,上了小路,在大雨中,往村子的方向前進。
那一天,他回到城堡裡時,天早就黑了。
雖然淋了快一天的雨,他身上仍然沾滿了泥巴。
安東尼替他開了門,等了半天的路易替他把馬安頓好,他滿身疲憊,但仍在上樓時,在大廳裡看見那兩個孩子蜷縮在角落,和其他男孩睡在一起。他們已經換掉了濕透髒臭的衣物,手腳和臉都被洗得乾乾淨淨,完全判若兩人。顯然,又是那女人的傑作。
但那小女孩蒼白的臉,開始有了血色,泛著嫩嬌的粉紅。
主城樓大廳裡,溫暖而乾燥,大部分的孩子都睡著了,只有安德生察覺到他,見安德生試圖爬起來,他抬手制止了他,穿過大廳,繼續爬上通往領主臥室的塔樓。
當他推開門時,原以為屋裡會和往日一樣陰暗,那叫凱的女人,總是在城門塔樓裡拖到最後才會回房,回來之後也立刻就會熄燈上床睡覺,以避免和他清醒的共處一室。
但這一日,當他推開門,屋子裡卻仍有光亮。
火塘中的煤炭被燒得燙紅,又不至於冒出熊熊火光,只散發出宜人的溫暖。
木桌上的蠟燭也被人點亮,那原本被他堆滿執事紀錄的桌子被人清空,那些紀錄全被挪到了一個新出現的書架上頭。
被人清空的木桌上,擺放著麵包、起士、臘腸與熱湯,還有一顆蘋果。
半滿的木製浴桶像往日一樣被放在火塘旁,一旁的小凳子上還堆放著乾淨的浴巾,和一壺藥草茶及它的茶杯。
他愣站在門邊,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但食物的香味撲鼻而來。
他走進那個看似熟悉又陌生的房間,然後才發現那個女人和以往一樣側躺在床上,只是她幾天前就已經不再用羊毛毯把自己裹得像毛毛蟲一樣。
女人一動不動的,看起來像睡著了,可他知道她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