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青兒——不,這會兒該改口叫她蘭青兒——在床上翻了個身,一頭珠翠扎得她又疼又惱,索性把頭上的玳瑁簪子、金步搖等首飾,一股腦兒拔了精光。
「這才像個人嘛!」她爽快地嚷。
對蘭青兒來說,舒服,遠比看起來漂亮重要多了。
說真話,蘭青兒模樣不算出色,大抵是在野林裡跑慣了,膚色不若宮中女子白嫩,也長得瘦削了些,一副黃毛丫頭德行。不過一雙眼倒是水潤生動,粲然一笑,就把她略顯平凡的眉眼,瞬間提亮了不少。
她裙擺一拎,舉止粗魯地跨下柔軟錦床。當初要不是看在爺爺姥姥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盼她能過好日子的分上,她也不會答應進來這勞什子的王宮。她赤著腳在青石地板上踩著,微冰的膚觸讓她心情稍稍好了一點點——就只那麼一點點。
雖說宮中吃好穿好,可是悶啊!就像等會兒,她又得被押著上書房讀什麼「君子偕老,副笄六珈」,之後還得學繡、學琴——
笨蛋才繼續待著!
蘭青兒一把推開窗門,正想故技重施,趁女官還沒進來,偷偷躲到樹上藏起來,但伺候她的女官好像在房裡安了雙眼睛似,她腳才剛跨上,房門就打開了。
「公主,太后命人來請公主您上寧壽宮一敘——公主!」
進門來的女官小梅一見青兒正攀在何處,連忙跑來抱住她。
「您是在做什麼,還不下來!」
一腳已經跨出窗外的青兒一臉洩氣。就差那麼一點。她遠眺著園中枝葉茂盛的大樹,不情不願地縮回腳來。
「您看看您,奴婢才多久沒盯著您,您就把頭簪拔得滿床都是……」小梅叨念地取來象牙梳子。「太后正等您到寧壽宮喝茶,您這麼蓬頭亂髮的……」
喝茶?青兒一哼。「說得好聽,我看她是想找我麻煩吧。」
青兒早跟太后見過面了,而且她看得出來,太后對自己相當不滿意。頭一回在太后的寧壽宮見面,她就因為不懂宮中禮數,讓端莊威嚴的太后皺了好幾回眉頭。
青兒心裡嘟囔——不過是說話大聲、直接了點,又不是做了什麼殺人放火的壞事,那個老太婆卻找來一大群教席女官,成天跟在她屁股後邊指點東指點西!
「公主,」小梅苦口婆心勸。「太后對您挑剔,也是為了您好——」
小梅喜歡青兒,在爾虞我詐、居心叵測的宮裡待久了,青兒不造作又不長心眼的脾氣,對小梅來說,簡直就像道活泉般新鮮。
只是——小梅一歎,基於職責,她還是得不斷對著公主耳朵叨念,再三提點。
「是是是,畢竟我是即將代表我們蘭若國出嫁的公主嘛。」青兒自知甚明地說。
剛被帶回宮裡,青兒還真當自己是被找進來重溫天倫之樂,還小小地開心了幾天。不過太后幾句話讓她恍然明白自己的「用處」——若不是她同父異母的姊妹永貞公主不願遠嫁塞外,她這個名不見經傳的野丫頭,也不會被人想起,硬被帶回來宮裡受罪。
青兒一望銅鏡裡的倒影,只見上頭映著小梅欲言又止的面容。
「放心啦,我沒洩氣。」青兒說的是實話。這十天經驗讓她清楚明白——自己並不適合待在這雕樑畫棟、金碧輝煌的宮殿。嫁給那個叫什麼狼王的傢伙,日子或許會比留在這兒更舒服一些。
聽其它女官說,這個狼王住的是帳篷,走的是泥地,習性蠻得不得了!這些事對那些女官們而言是難以想像的惡夢,在她,卻是稀鬆平常——
在木兮山上,她就常呼朋引伴,幾個人拉一拉就鑽進森林打獵野炊。她心想,狼王過的日子再壞,也壞不過那些日子。
她天真地以為,既然是茹毛飲血的野人,得注意的規矩,肯定不會像宮裡這麼多——她野心不大,只求平日得注意的規矩能少一點。
真的,她恨死這些捏針刺繡、撥弄琴弦的生活了!
現在只有一個難題——她低頭一撥腰帶上的墜飾,自己得跟一個完全沒見過面的男人做「那件事」。
那事兒教席女官已經源源本本教過她了,她也從開頭的難以接受、覺得噁心,慢慢產生一種「也不過是如此」的習以為常,畢竟看慣了嘛!
只是她也知道,到時嫁給了狼王,自己能否繼續「習以為常」,還真是一點把握也沒有。
不過兵來將擋——她望著銅鏡裡的小梅一笑,不管怎麼說,也比繼續待在宮裡「君子偕老,副笄六珈」強!
「好了、好了。」小梅將最後一根珠簪簪好,後退一步瞧了瞧,滿意地攙扶青兒。「公主,您不要嫌奴婢煩,奴婢說的話,請您一定、千萬要放在心上。等會兒見了太后,您聲音一定不能太大,喝茶的時候,舉止也要溫緩一點,不要一口氣就喝了大半杯——」
聽著小梅的提醒,跟在她身後的青兒猛翻白眼。老天爺——青兒一歎,這樣的日子,自己還要熬多久啊!
那一個叫什麼狼王的,怎麼不趕緊把她娶了回去啊?!
第1章(2)
一個月後——
吉日清早,高髻盛妝,儀態肅穆的永德公主——青兒,在百官夾道相送的行列中,踏出巍峨宮門。底下百姓看見青兒樣貌,「永德公主」長得不怎麼樣的耳語,一下流傳開來。不過走在行列前頭的青兒,倒是半點也沒聽見。
她興奮地想著,只要再撐一會兒,等登上前頭等著她的金頂繡鳳彩輿,就可以把這些勞什子全部丟掉了!
荒山野地——我來也!
渾不知她心情的女官們,正在行列中,為著她茫茫前程擦著眼淚。因怕嚇壞青兒,所以沒人敢在她面前多提狼王的事跡。據稱,塞外狼族個個力大無窮,驃猛凶悍;尤其是首領狼王,打起仗來,有如鬼神降臨,銳不可當——其中教人聞之一驚的,還有狼王性格殘忍凶暴,荒淫無度等等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