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賓利轎車平穩的往前行駛,後座一片寂靜,杜靜雪將包包擱在腿上,雙臂打直地緊拽著背帶,彷彿連心跳與呼吸都顯得小心翼翼。
只因為,她渴慕已久的「狼紳士」,此刻正與她處在同一個空間。
烏潤柔亮的眸光悄然往身旁溜動,這是兩人第一次靠得這麼近,她甚至可以清楚看見他的睫毛有多麼長、多麼濃密,雙眼皮的折痕有多麼深。
噢天!他的鼻樑高挺,就如同她先前參觀過的希臘雕像,但他的膚色卻不像石膏那般蒼白,而是健康光滑的淺麥色。
那頭濃密堅韌的黑色短髮,看起來十足的男人味。他的下顎弧度瘦削漂亮,頂在襯衫領口處的喉結微微縮動著。
那一襲三件式的鐵灰色西裝真適合他!完美展現出他優雅的紳士氣質……一如她畫筆下的狼紳士。
「上次見面,好像是一年前在東京?」溫曜宇當然知道她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但這不是他所樂見的。
「是的。溫先生一定很忙,一年沒來日本幾次。」杜靜雪難掩失落地收回視線,就怕被他察覺自己眼中的愛慕。
聽說,他已經有屬意的未婚妻,只是因為事業忙碌,始終沒有時間定下來。
她所屬的藝術經紀公司,不過是他事業版圖下的一小塊,若不是他欣賞她的繪畫天分,又以私人名義贊助她,小人物如她,根本不可能與他有任何交集。
「最近的創作還好嗎?」溫曜宇與她,總是三句不離公事。
她努力維持笑顏,卻有些苦澀的說︰「『狼紳士與兔淑女』第三冊繪本已經快要出版,下個月在台灣有個展。」
「你會在台灣停留幾天?」溫曜宇的態度溫溫淡淡,聽不出喜怒。
「我不清楚,大概三四天。」
「你很久沒回台灣了,應該很懷念吧?」
是錯覺嗎?總覺得他在說這句話時,眼神似乎有些……憤怒?杜靜雪困惑的輕蹙秀眉。
「我……之前發生過一些意外,所以不太記得過去的事。溫先生應該也知道,我就是因為那些意外才會旅居日本,精神科醫生也建議我這樣做。」
她抬起白皙的小手,撫上額側的一道粉色疤痕,面色有些蒼白,水潤的眸光有些空茫呆滯。
溫曜宇胸口驀地一窒,搭在強壯大腿上的手掌悄然攢緊。
他想撫摸她的臉頰,想擁她入懷,想貼在她耳邊,溫柔地安撫她,告訴她別害怕,他會保護她──
「溫先生?」一聲生疏的低喚,拉回了他出神的思緒。
但他不能。
溫曜宇垂下一雙深邃長眸,嘴角懸著若有似無的笑。恐怕唯有他自己最清楚,唇上那抹笑,是苦澀的。
「先生,我們已經抵達飯店。」司機這聲提醒,適時地轉移了杜靜雪的注意力。
噢,討厭!為什麼飯店距離這麼近?為什麼路上不塞車?或者汽車爆胎之類的!
杜靜雪懊惱地想著,望著車窗外她下榻的飯店門口,千般不願這麼快就與他分開。
「等你回台灣的時候,來找我吧,我請你吃飯。」
杜靜雪循聲回過頭,溫曜宇對她伸出了手掌,她心口微窒,臉頰熱燙而嫣紅。
「我的公司需要更多像你這樣有天分的藝術家加入。」
當她將指尖發顫的手伸出時,他又微笑補上這一句,漲滿她胸口的那份興奮霎時涼透了,不再沸騰滾燙。
「謝謝你,溫先生。」她匆匆跟他握完手,推開車門就跳下車,頭也不回地奔向飯店門口。
真是太愚蠢了!他只是將她當作公司簽下的藝術家,他欣賞的只是她的繪畫才能,而不是……她。
方纔他開口邀約請吃飯時,她居然滿腦子浪漫遐想,期待這場飯局是他別有用心……噢,好丟臉!
心中湧上滿滿的羞恥,杜靜雪臉頰如火爐一般的沸燙,悶著頭往前直衝,推開飯店的旋轉門,一路奔入電梯。
飯店門口,賓利轎車內,溫曜宇臉上已然不復見紳士般的溫雅笑容,他的眸光複雜而沉鬱地望著她離去的方向,良久不曾移動。
又是那個夢。
一片灰紫色的霧氣裡,杜靜雪感覺自己置身在一座美麗的別墅後院,柚木野餐桌上,擺滿了各式精緻的下午茶,白瓷花釉茶具,純銀抹刀與純金小茶匙,竹籃裡擺著剛出爐的法國麵包,香甜誘人的柳橙與野莓果醬盛裝在花瓣狀的小瓷盤裡,色彩鮮艷而誘目。
柚木靠背圓椅上,擺著柔軟舒適的布蕾絲靠枕,她坐在上頭,而且一身盛裝打扮,雀躍地等待著。
她似乎在等著誰來赴這個下午茶會,但是夢裡的霧氣漸濃,她的笑顏一寸寸垮下,不安與恐懼侵上心頭。
她抓緊手裡的白瓷茶杯,原本冒著白煙的紅茶已經涼透,她眨動沾上水珠的長睫,察覺遠處有一團人形霧氣快速移動而來。
那是一個男人,一個身穿三件式西裝的俊美男人,可他的臉龐因為憤怒而猙獰可怖,雙手更緊握成拳狀。
她心口一凜,合握著瓷杯的雙手一個猛然震晃,紅色茶液濺灑而出,染上了她一身純白的長洋裝,留下無數個宛若鮮血一般的深漬。
「我要毀了你!你憑什麼不愛我?你憑什麼!」
男人揮開她手中的瓷杯,匡啷一聲,碎落一地的白瓷。
她無比驚駭的顫抖,雙腿卻已經麻透,怎麼也撐不起來,只能無助地瞠大美目僵坐在座位上。
「雪,你為什麼不愛我?你怎麼可以不愛我?你怎麼可以愛他?你為什麼要愛他?」
男人知道她的名字!而且他也認識她!儘管一團霧氣蒙住他大半臉龐,但是隱約仍可見痛苦的表情,沉鬱的眼神,這些都令她覺得十分熟悉,偏偏怎麼也想不起。
她張開唇瓣,努力想擠出一絲嗓音,喉頭卻像是噎著了硬塊。
「雪,你為什麼要存在?你為什麼要出現在我們面前?你的出現改變了一切,讓我們痛恨彼此,讓我們自相殘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