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內的家奴,早已被驅趕拉走,除了大門口的牆外站了一圈十幾名士兵外,這座曾經輝煌一時的王府,如今只剩下衰落的殘夢。
聶春巧一眼看到門口的士兵,不禁低下頭,「公子,離這裡遠些吧,小心那些人看到我們。」
唐雲曦遠遠的,沿著王府的牆根外沿走,一直繞到西面,這裡靠近一條小巷,周圍沒有人。
他抬頭看了一眼牆緣,吩咐著,「春巧,你在這裡等我。」
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已如輕雲一般飄過高牆,落入府內。
記憶中的家園,是一個溫暖的地方。每次回到這裡都能聽到母親驚喜又嗔怪地抱怨,「雲曦,你還記得回來看娘!到底幾時你才肯搬回來住?」
還能聽到小時候負責帶他的乳娘抽泣著說:「小王爺,您都長得這麼高了!越長越好看了,再過幾年,老奴都不敢認您了。」
而父親的聲音總是嚴厲而沉穩,「在東方家不要過於頑劣了,縱然父母不在身邊,心裡也要記得時刻約束自己,你是唐氏子孫,是我兒子,當時常面壁自省,自己此生是否處處問心無愧了?」
是否處處問心無愧了?
他真的很想問父親一句——父親,事到如今,您是否依然可以堅定地說,您這一生,事事都能做到問心無愧?
人無完人,孰能無錯?只是對於父親來說,這「錯」,究竟是他當年不該臨危受命接受「攝政王」這個頭銜,還是不該大權獨攬,遲遲不肯還政於太子,終於鑄成今日之大錯呢?
一切的一切,都要等見到父親才能有個答案,但是要見到他,又談何容易?
低頭一歎,唐雲曦悄悄轉身,睜開眼,滿目荒蕪,枯木蕭瑟,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份淒涼,想起那首古詞——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玉勒雕鞍游治處,樓高不見章台路。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
他正要離開,忽然聽得旁邊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有遲緩的腳步聲,他猶豫了一瞬,從廊下拐角處一位老人蹣跚走出,正用大掃帚掃著地面的塵土和枯葉。
他本應躲藏起來,但是看到那老人時,卻忍不住輕聲叫了一句,「福伯!」
那老人一顫,像是受了很大的驚嚇,抬頭看向唐雲曦,卻看不清楚,顫顫巍巍地問:「軍爺,有什麼吩咐?」
唐雲曦知道對方把自己當作負責看守他們的士兵了,連忙再走近些,扶住那老人,低聲說:「福伯,是我,您看清楚些。」
福伯努力揉了揉昏花的雙眼,湊近又看了唐雲曦半晌,赫然認出了他,滿臉的震驚,慌得要立刻跪倒,「老奴給小王……」
他輕輕用手蓋在福伯的口上,「福伯,此地不宜多說話,您跟我進屋來。」
他隨手推開一扇門,這院子是母親平日住的,他推開的是母親的臥室。一進門看,屋內一切陳設如舊,還好未被洗劫過。只是……滄海桑田,人事已非……
他努力收斂回心神,問道:「福伯,可知王爺王妃被關到哪裡去了嗎?」
「聽說是被關到宮裡的大牢去了。」
唐雲曦記得譚謙碩說過他父親是被關在天牢中。所謂天牢,是詔河皇宮深處的一處秘牢。只關押最重要的朝廷欽犯,尤其是皇親國戚若有犯事者,大都關押在那裡。目前兩者說法是不謀而合的,但是是否真在那裡,卻並不能立刻判定,也要防止這是太子故佈疑陣,引救兵上鉤的謊言。
「小王爺,您冒險回來,若被王爺王妃知道了,一定會擔心您的。」福伯急急地說道。
唐雲曦問道:「這一回太子突然發難,我父親就一點準備都沒有嗎?」
「沒有。那天太子的兵馬到來時,王爺還在和王妃一起吃早飯,府裡的人都被嚇著了,還以為是太子開的玩笑。」
「那我父親說了什麼?」
「說了什麼……王爺,好像就和王妃說了幾句話,就跟著那群官兵走了。」
唐雲曦聽得心裡沉重。父親怎麼可能不知道太子要發難?否則他幹嘛先後派左氏兄弟和蕭沖兩撥人馬去找他?當然,蕭沖是父親親自派來的,還是太子派來的,暫且成謎,但是左風、左劍毫無疑問是奉了父親之命專程去保護他的。
他既然能派其他人來保護自己,便是知道形勢危急,卻為何不給自己留一條好走的後路?
為何,一定要讓全家都瀕臨絕境?
福伯繼續說道:「小王爺,如今京城裡都歸太子管轄了,據說京城外的所有將軍都已經表態要誓死效忠太子,故這回可見是沒有半點轉圜餘地了。您還是……先自保吧。」
聽完福伯的一席話,唐雲曦的心情除了沉重還有更多的疑問。要知道父親攝政多年,這朝中若有官員三千,該有兩千是他的心腹才對,怎麼能就這樣束手就擒,全無反抗?
聶春巧在牆外等了好一陣,猜測唐雲曦進去會做什麼。這府裡應該已經沒有人了,難道他要回去找父親是清白的證據嗎?這不可能找到啊?或者,他在府裡暗自約見了什麼人,是他之前沒有告訴她的?
她反覆猜測著,忽然間有人在她背後拍了一下,她一驚,回身去看,卻忽然覺得鼻尖一陣古怪的香風浮動,繼而意識昏沉,倒了下去……
唐雲曦跳出牆外,卻不見聶春巧在那裡等候。地上掉了一條手絹,粉紅色的手絹上有幾個血紅的字——若問佳人,綺夢一場。
他的心一涼,頓覺天寒地凍,絲絲涼意直沁心脾。
這手絹的字是用血寫成的?是春巧的血嗎?
「綺夢一場」的意思是春巧已不在人世,一切都如夢一般?
他將手絹展開來仔細看了看,忽然覺得這手絹不像是春巧的。他平日裡從來沒有見過春巧用手絹,而且這粉紅色也不像是她會喜歡的。尤其兩人半路上還換過衣服,這手絹新得就像是剛剛買的,不似是她的隨身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