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唐雲曦輕聲叫道,「為何……為何父親一定要把自己和家人逼入絕境?」
「這是……贖罪。」唐川苦笑著,伸出一隻手,輕輕撫摸他的臉頰,「雲曦,你已經十八歲了,你……要記得爹一直對你說的話……」
「做人要光明磊落。」他低低念道,「難道父親對太子……有什麼歉疚嗎?」
唐川卻收回手,眉頭一皺,「走吧,你快走!你這麼容易就進來,只怕是有詐!別再讓我見到你,否則我就算死也不能瞑目!」
「父親可知您已被判了死刑?」唐雲曦按捺不住胸口激盪的衝動,「這世上無論任何人,縱然是做錯了事,都不該如此漠視自己的生命!難道您認為您的罪,算得上罪孽深重還是罪大惡極?」
唐川似是被兒子的話震動得渾身輕顫了一下,但他背過身去,走回到黑暗中,沉聲道:「為父就是罪孽深重,罪大惡極,叛國謀逆,這樣的罪名還不夠深重?還不夠惡極?為父想通了,願意以命承罪,誰要你這黃口小兒來囉唆?快走!」
「母親……」
「她沒有關在這裡,太子不會把我們關在一起。也許刑場之上,我們夫妻可以見最後一面。」
唐川的肩膀似是在顫抖,「這一輩子,我欠她良多。但她從未怪過我,只說:﹃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卻能同年同月同日死,這,也是上輩子修來的緣……﹄」
唐雲曦默默望著父親的背影。他知道父親已經不可能再和他說更多的話了,父子十八年,他們相處的時間卻很少,但在他心中父親一直就像一座山,永遠高高的矗立在那裡,堅實地矗立在那裡。怎麼也想不到,這座山會轟然倒下。
靜靜地熄滅了火折子,沿著原路一步步走回,他的步履比來時沉重而遲緩,心中的憂傷與無奈更不知該如何化解。
固執,這個壞脾氣是他和父親共有的缺點,只是他固執地尋找生活中快樂的意義,而父親卻固執地為自己鋪下走向死亡的路。
真的……就是絕境了嗎?
走出天牢大門的一剎那,他突然感覺到一股寒意。
抬起頭,只見幾步之外赫然站著一個人,銀灰色衣服,灰褐色的眼睛,如一個幽靈般靜靜地佇立在那裡,也不知道是幾時來的,站了多久,那張年輕的面龐上沒有年輕人該有的生氣和活力,反而陰冷得就像是從另一個世界而來的人。
在這樣的夜色中、在這樣的地方、這樣的情勢下,驟然見到這樣一個人站在這兒,若是換作別人,大概就要被嚇破膽了。但是唐雲曦只是輕輕一震,繼而便認出了此人是誰。他微微一笑,「沒想到太子殿下特意在這裡等我。」
太子緩緩開口,「你見到本宮似是並不吃驚。」
「太子散佈消息,讓我知道父母即將被處斬,而我千里迢迢趕到京城,為了就是見他們最後一面,這最後一面,豈能在刑場上?」他自然是會來天牢。
太子幽幽說道:「這麼說來,我們兩個人倒是心意相通。那你想得這麼明白,卻還要冒死前來,是為了見你父親,還是為了見我?」
「都有。我心中有個疑惑,想請太子解答。」
「什麼?」
「太子若想要我的命,輕而易舉,為何遲遲沒有動手?」
太子一聲不響地站在那兒,過了好一陣,才冷哼輕蔑地笑道:「你問了,可我未必要答。」他在空中打了個響指。
霎時,從四面八方突然出現很多手持弓箭的士兵,箭尖齊齊的指向唐雲曦。
「如今,你是籠中鳥,唐雲曦,你是選擇束手就擒,還是拚死一搏?」太子悠悠哉哉地問他。
顯然只要他一聲令下,唐雲曦就會被射成刺蝟。
唐雲曦在他出現的那一刻起,便已經知道自己被包圍了,所以看到這數十名弓箭手時並不吃驚,反而笑了,「若我不肯束手就擒,太子便要殺我?」
「不殺你,難道還要把你供養起來嗎?」太子打了個哈欠,「陪你玩了這麼久,都有些玩累了。」
他問道:「聶春巧、蕭沖、賽妲己,這三個人都有殺我的機會,為何都錯失了良機?」
太子左手的拇指和食指百無聊賴的摩挲著,懶懶地說:「本宮要親自看你死,他們沒有本宮的命令,自然是不能殺你的。」
「原來殿下這麼盼著我死……」他挑著眉梢,雲淡風輕地一笑,星輝之下,這笑容似是讓萬千嬌花都羞得失了顏色。
太子登時變了臉色,問道:「你笑什麼?你以為本宮在和你開玩笑?」
「不……我是覺得,何其榮幸。」唐雲曦凝視著太子的眼,平靜地說:「我的命在這裡,殿下可拿去。」
「不行——」
夜幕之下,一聲淒厲的高喊從遠處疾風閃電般刺來,緊接著一道纖細的人影躍過眾人頭頂,不顧一切地擋在唐雲曦身前,那正是聶春巧。
她高舉雙手,像一隻不自量力的小雲雀,拚盡全力去保護自己身後的那個人。
唐雲曦將她一把扯進懷裡,「傻丫頭,怎麼能這個時候跳出來!」
剛剛所有的冷靜自持,都因為她的出現而消失。其實看到太子的那一剎那,真正讓他心涼的原因不是自己會被困在這裡,而是怕春巧已經落於敵手。如今她雖平安出現,卻將她自己置於更危險的境地。要知道,他縱然沒有全身而退的把握,起碼也有一半的把握可以保命。但如今有了她……唉,明明該罵她怪她,可是說了一句之後又把所有的話都吞了回去。
世上除了她,不知道還有誰能這樣為了他,在危難關頭中挺身而出,以命相護……
他悄悄留意著周圍士兵的佈陣和反應,小聲說道:「一會兒我出劍,你要抱住我的腰。」
但聶春巧就像是沒聽見一樣,從他的懷裡掙開,直勾勾地看著太子,「請太子放人!」
太子陰冷地看著她,「靈兒,你真是不知好歹,剛才我沒讓人立刻把你拿下,是看在你跟著我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分兒上。你還敢命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