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楊家二房除了楊侍郎外,已經全數到了。」
細微的聲響傳來,硬是撬開她迷離的意識。
楊家二房……那不是姨奶奶那房嗎?
楊家有四房,在爺爺那一代便已分家,她爹爹是楊家三房的,姨奶奶則是二房老太太,念在和她奶奶當年是手帕交的情分上,才會在爹娘死後收養了她。然而,二房的人卻沒有善待她,畢竟她終究不是二房的人,吃穿用度自然比不上真正的二房小姐,正因為如此,她才急著想找自己的歸屬,在樊柏文的癡纏之下嫁與他當小妾。
如今,把他們找來,是來嘲笑她的可悲下場?
呵,笑吧,事已至此,想笑就笑吧,是她自個兒願賭,自然要服輸,只是不甘心到了最後,竟得受二房訕笑而終。
楊如瑄忖著,就在唇角掀開自嘲笑意時,她聽見——
「瑄丫頭!」
那一聲淒厲不捨的瑄丫頭,在瞬間揪住了她的心。
已經有多久沒聽見別人喊她一聲瑄丫頭了?那股心憐疼惜,噙淚泣血般地震撼著她。
在樊家後院,往來的人不少,然而全都是為了保住自個兒的地位,相互監視著彼此,一個個笑裡藏刀,表面上冷譏暗諷,暗地裡挑撥造亂,她每日總得想著誰要中傷自己嫁禍自己,明兒個得如何反擊如何算計,無一日安寧。
瑄丫頭……已經好久好久沒聽人喚過,久到如今再聞,恍若隔世。
「瑄丫頭!」
有人快步奔來,架著她的衙役像是被人推開,然後她被一股力道抱起,失焦的眼裡只有一片黑暗,但這香氣,這溫柔的舉措……
「大膽!見本官在堂,竟敢放肆,來人,快快拿下!」
「誰敢!我可是御封三品誥命夫人,誰敢動我 」
那嗓音一如她記憶中那般洪亮,以往她總覺得出身將軍府的二伯母實在太粗俗,心底是有些看輕她的,可是如今她卻一把抱起自己,給她些許暖意……她的心突地狠狠地抽痛著。
「本官就敢動你!樊家二房姨娘楊氏,毒殺了平西侯樊柏元,這罪可是足以將楊家一脈滿門抄斬!」
楊如瑄眉頭一顫,直到眼下才明白,就算樊柏元只是個未出仕的侯爺,但終究是皇上敕封的侯爺……原來樊伯文不只是想借刀殺人,還要借她讓整個楊家陪葬!
好狠……為何要做到這個地步?
「就算要審,如此大罪也該押往刑部,你憑什麼在大堂上動用私刑?還不趕緊差大夫診治!」
「楊夫人,你真是搞不清楚狀況,毒殺朝廷命官,罪證確鑿,本官自然能將楊氏一門正法,來人啊!一個個全都上鐐扣鎖,游完街後帶到秋門立斬!其他兩房的楊家人也別想逃過!」知府細長眼眸一瞇,驚堂木一拍,衙役隨即向前擒拿。
楊如瑄瞪大的眼什麼都看不見,酸澀的淚盈滿眶。
楊家共有四房,除了四房從商,其餘皆為官,儘管品階不見得大過知府,但她從不認為有什麼事可以撼動她楊家的根基。
然而,秋門立斬……她以為自個兒闖的禍自個兒便能收拾,沒想到竟連累了楊氏一門……她到底在幹什麼
怎會……怎會把事給鬧得無法收拾?
「洪知府,所謂罪證確鑿不過是你片面之詞,你大動私刑,我就能告,你要是敢隨便碰到我,你信不信我拆了你的大堂!」楊家二房穆氏濃眉大眼,眸色犀利,毫無懼色,將楊如瑄緊擁在懷。「瑄丫頭,別怕,娘在這兒……娘帶你回家,你忍著點,娘馬上帶你回家。」
「丫頭,奶奶在這兒,奶奶保護你。」楊家二房老太太黃氏拄著龍頭柺來到她面前,輕握著她的手。
楊如瑄聞言,充盈在眸底的淚無以遏止地潰堤著。
怎會如此?她打從心底看輕的人,以為從未善待自己的人,竟在生死關頭上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只想帶她回家……家?她以為她早就沒了家,她從未喚過穆氏一聲娘,更未喚過姨奶奶一聲奶奶,因為她根本不曾認為她們是自己的家人。
她甚至沒給過她們好臉色,自以為是的以官家千金自居,自以為是的認為她們本該待她好,自以為是的認為她們沒有善待自己……
可是……
「瑄丫頭,別哭,娘在,不哭。」
豆大的淚水溫熱的滴落在她寒涼的面頰,讓楊如瑄驚覺,原來自己錯得離譜。
她錯了,真的錯了!
原來,真的愛她疼她的人一直在她身邊,是她把她們推開……她卻到了最後才發覺。
太遲了……太遲……了……
如果有來世……她定會好好贖罪,眼下只盼楊家……千萬別因為她而被滿門抄斬……她捅出的樓子拿她的命賠,不關她家人的事啊,老天啊……
救救她的家人,救救她的家人……
如果可以,她想回家……
第一章 回家(1)
暖醺的天候猶如四月天,那暖醺的滋味是入冬時用再多手爐也暖不了的溫煦,讓人感覺神清氣爽,鼻息之間彷彿還可以嗅聞到院子裡清雅的玉堂春和甜美的櫻花香。
那花香,總給人幸福的滋味。
每年玉堂春盛開時,就見院子裡怒放一叢叢的馨雅白花,爹娘會陪著她一道賞花,而紅磚圍牆邊的那列垂櫻隨風飄送甜美香氣,落英繽紛,掉落爬滿圍牆的蔓蘿……也許院子沒有很大,花品也不怎麼名貴,可是那一隅庭院聚集她的幸福。
她想回去,好想回家。
翟陽城雖是京城,繁華富庶,但是她更喜歡南方翠屏縣,儘管百姓簡樸少有富戶高官,她就喜歡那兒,因為她的家就在那裡。
可是……沒了,不只是翠屏縣的家沒了,就連翟陽城的家都沒了。
全都是她的錯,她的錯……
「瑄丫頭,別哭了,大夫說藥喝了就沒事了,你醒醒把藥給喝了,好不?」
耳邊溫柔的嗓音帶著少女特有的稚嫩,教她眉頭微蹙。
接下來,有雙柔潤的手輕撫著她的臉,似要拂去她的淚,如此真實的觸感,教她驀地張開眼,眼前只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