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丹丹是最關心她的親人,短則一個月,最長三個月一定到這偏僻的山區來看妹妹和外甥。
唐韻璇是鎮上唯一的醫生,看的是小兒科和內科。
鎮上的人都很善良,對三年前帶著孩子到這定居的小媽咪沒有過問太多、沒有歧見,反而相當依賴,不吝給予關愛。
思緒翻轉間,嚴子毅已將車子停在一棟小巧樸拙的兩層樓房子前,門牆上掛了一塊寫著「唐內兒科」的牌子。
此刻,診間的玻璃門被推開,穿著白袍的年輕女醫生挽著一名白髮蒼蒼的老婆婆走出來。
是她!嚴子毅扶了扶鼻樑上的太陽眼鏡,鎖定那抹纖細嬌小的身影。
同一時間,唐韻璇也看到他了,陌生的臉孔在這個小鎮很容易引起注意,更別提,他所駕駛的黑色名貴轎車在鎮上可是一輛也沒有!
但她的目光只停留那麼一下下。
老婆婆皺紋滿佈的雙手突然緊緊的握住她的右手,「唐醫生,欠著的醫藥費,我兒子一回來,我一定叫他拿來給你。」
「我知道,葉婆婆。」她微笑的將左手疊上老人家的手,輕輕拍了拍。
「我不是隨便說說的,我知道那本帳記很多了,但我是大學教授退休的,我說話算話,絕不會賴皮的。」葉婆婆嚴肅的強調,早忘了剛剛就診時,這話她已說了八、九遍。
她俏皮的眨眨眼,「我知道,葉婆婆。」
即使隔著墨鏡,嚴子毅仍清楚看到她身上散發的純真氣息。這樣的女人,卻是他兒子的媽
他再也忍不住的摘下墨鏡,想將她看得更清楚。
在那張婚禮照片裡,身為伴娘的她畫了淡妝,但此刻的她是素顏,他發現她臉上還有一點雀斑,圓圓的大眼睛像是吸收了夏日的陽光而熠熠發亮,微翹的鼻尖,再加上菱形唇瓣,無庸置疑這是一張精緻美麗的臉龐,只是,如此年輕,還是不像他的風格。
看著她送步履蹣跚的老婆婆走了一段路,他再度戴上遮住大半張臉的墨鏡,開門下車。
一轉身,唐韻璇蹙眉看著眼前走近自己,身高近兩百公分的陌生男子,他微亂的劉海還有那副大墨鏡讓她看不清楚他的長相,只是,堅毅的鼻樑、薄薄的唇,還有從他身上油然散發的冷意,都讓她想到一個人,一個她最深愛卻也失去的男人。
「請問你是……」
她話還沒說完,男人已經越過她逕自走進診所。
她錯愕的眨眨眼。不會吧,開名車到這山中小鎮來看診,是有什麼難以啟口的隱疾她連忙跟了進去。
這不是他慣看的醫院診間!嚴子毅心想著,雖然窗明几淨,旁邊的長桌上還放著血壓計、看診器等等,而另一個隔間門楣標明是「掛號拿藥處」,他還真看不出來這是一間診所。
怎麼看,這裡比較像是普通家庭的小客廳,或是幼兒園?嚴子毅打量的目光落到用軟墊和塑膠彩色柵欄圍起的一個區塊,當中還放了黃色小鴨、迪士尼人偶等等玩具。
唐韻璇靜靜的站在一旁,感覺他一進來,診所的室溫頓時下降五到十度。
她的一顆心莫名的騷動起來,擁有這項特異功能的人她只認識一個!
而且,這男人的高度、體態都跟「他」好像,可是,「他」討厭穿西裝、打領帶,而眼前的男人卻是一襲手工義大利名牌灰色西裝……她的視線再往上,在這炎炎夏日,男人額間竟然不見半滴汗水,這點跟「他」又像極了,因為「他」天生體質偏冷,皮膚溫度也比正常人低,問題是,「他」已經死了!怎麼可能還出現在她面前。
收回打量周圍的目光,嚴子毅再次將視線定在她身上,卻在那雙澄淨的眼裡見到難以形容的哀傷,她是—想到誰了?
深吸口氣,他摘下太陽眼鏡。
唐韻璇整個人呆住,幾乎都忘了呼吸。
幾秒之後,她回過神,快步的衝上前,緊緊的抱住他,緊貼著他的胸膛,感受他的體溫與心跳,晶瑩淚水早已滾落眼眶。
「不是夢吧?不是夢……你是真實的,是真的……」
相較於她的激動,嚴子毅卻沒太多反應,甚至有些不自在,他低頭凝睇她淚光閃動的小臉,心臟的跳動雖然快上好幾下,但原因絕對與她的不同。
他開了口,聲音就像裹了霜似的,低沉而冷漠。「我是真實的,但我不記得你。」
身子一僵,她緩緩的抬頭看他,那雙黑眸冷漠得彷彿看著一個陌生人,她心裡一涼,但淚水仍不受控制的一滴滴跌落。「不、不記得?」
他不自在的扯開她仍擁緊他腰間的雙手,「對,忘了在台灣的一切,會來找你,是因為查到一張照片。」他面無表情的拿出口袋裡的手機,點出相簿裡翻拍的照片,還刻意放大唐亞歷的部分。
像從雲端重重跌落的唐韻璇看了照片一眼,再抬頭看著他漠然的黑色瞳眸,心咚地一沉,一個可怕的事實呈現在面前,她深愛的男人忘了兩人經歷的一切,但知道他們之間有個孩子,所以,他來是為找回記憶?還是爭取孩子的?
「先坐下吧。」她面容蒼白而震驚,整個人都在顫抖,這脆弱的模樣令他有些無措,他一向不善安撫人。
深吸口氣,她心情沉重的走到陳舊但堅固的原木桌椅旁,先為彼此倒了杯開水,並示意他坐下後,她這才在他對面坐下,一雙澄淨明眸泛淚的看著他。
她的心仍是紊亂的,感覺很複雜,有興奮、有錯愕,再加上很多很多的傷心,他們曾經那麼的相愛,而今,竟只能陌生相對。
嚴子毅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再對上她努力壓抑淚水的明眸。她的眼神不難解讀,除了喜悅外,還有更多難言的哀傷,喜的是他還活著,憂的是,他忘了她?
接著是好長一段時間的靜默,彼此都在沉澱心情。
「我好開心你還活著,雖然你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