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當唐韻璇振作起精神去到廚房準備早餐時,那對父子也已醒來,一起整理床鋪,走出房間,要到浴室刷牙洗臉時,先跟她喊了聲「早安」。
這是他們一家三口的第一個清晨,她差點哽咽得說不出一聲「早安」。
接下來,父子倆展現了一種絕佳默契,兩人梳洗完,一定要先喝杯白開水潤潤喉,席間,唐亞歷先喝了鮮奶,嚴子毅先喝了咖啡,父子不約而同往荷包蛋進攻,接著吃烤麵包,再來是德式香腸,最後才是蔬菜沙拉。
這是嚴子毅一貫的進餐順序,他無法不驚訝,但看向唐韻璇,她並未說什麼,只是眼裡有著隱忍的淚光,然後低下頭吃自己的餐點。
直到唐亞歷說要回房間拿書包,她才一邊起身收拾碗盤一邊說:「我曾經向他示範你吃早餐的順序,沒想到,之後,他就都這樣吃了。」
他不知該說什麼,他一直不知道他們母子的存在,但他卻在他們的生活中如影隨形的存在著,而且,被深深的在乎著。
從小到大被「利」字包圍的他,習慣的是言不由衷的虛應偽善,他也從不放入真心,但唐韻璇很真、很溫暖,在她的身上找不到一絲虛假與冷漠。
他無法不看著她,與她相處越久,他越想記起兩人曾經發生的一切。
「不管你相不相信,這四、五年來,我不在你身邊,但看到你這麼好,我真的很欣慰。」他的聲音微微沙啞,說的也是真心話。
「我相信。」她微笑。
他是一個驕傲的男人,過去面對不想回答的問題也只是帶過,從不說謊騙她。
他一愣,但隨即微微一笑,面對她,實在不必戴著面具。
兩人一起走到洗碗槽前,將餐具放入後,她瞟了他一眼,他今天穿了件藍色襯衫,微微敞開的領口可以見到胸肌是古銅色的,她開了口,「看到你活著,我也真的好開心,而且,你這幾年應該比較願意到戶外運動了,以前的你雖然也有肌肉,但皮膚偏白,我都笑你像『白斬雞』,而你告訴我,你私人時間有限,所以只能在健身房運動,當定了白斬雞。」
她漾起一抹俏皮可愛的笑容,莫名的竟讓他的心跳亂了一拍。「我想我當時應該真的很愛你,就我知道的自己,幾乎不願談論有關自己的生活瑣事。」
當時?是啊,兩人曾經那麼相愛,但如今一切都已經成為記憶,她何必重提往事。
轉開水龍頭,她洗起碗盤,「其實都過去了,也沒什麼好說的,我們都有自己的人生要過,你也別有愧疚感,我會慢慢調適,也不會動不動就提起以前的事,造成你的困擾。」
「一點也不困擾……」他其實是很想聽的,只是——「你不打算回到過往的關係?」他很好奇,畢竟從重逢至今,他在她眼中總見到一抹隱忍的情愫,她對他還有感情。
「緣分強求不來,有些人注定只能是過客。」她說得堅強,但心裡是難過的,在感情這一塊,她不是那麼提得起、放得下,但擁有那段幸福的日子,她很知足的。
他只是過客嗎?他蹙眉,「我回頭追尋記憶,原本只是不想讓生命中有段空白……」
她急急的打斷他的話,「那很好,我們有共識,很好,真的。」
很好嗎?這個答案連他自己都有些不確定,他開始貪心的想記起那個快樂且深愛著她的自己,再看她低頭忍住淚水,眼睛只盯著沾了泡沫的盤子,他竟感到心疼起來。
「我好了。」唐亞歷的聲音在一旁響起。
唐韻璇急急的要拭去淚水,免得被兒子發現自己哭了,卻忘了手背上有泡沫——「噢!」她叫了一聲。泡沫沾到眼睛,頓時刺痛起來。
「我來。」嚴子毅想也沒想的轉開水龍頭,弄濕手後輕輕的拭去她眼角的泡泡,一次又一次的,以他自己都無法想像的溫柔。
唐韻璇卻得拚命的忍住淚水,在她的記憶裡也有過這一幕,而他是遺忘記憶的人,怎麼還能做一樣的事?一樣的溫柔,其實很殘忍。
「還疼嗎?」他關切的問。
她無法開口,怕一開口就哭出來,兒子就在一旁,她不希望他擔心,直到嚥下喉間的酸澀,她才低低回答,「不疼。」她疼的是心啊。
凝睇她泛著淚光的星眸,他心莫名揪疼著,這感覺太陌生,竟令他不知所措。他暗暗深吸口氣,「要真的不舒服,還是要看一下醫生。」
她笑了,「我就是醫生。」
「我說的是眼科。」
「你怎麼老是要我看眼科……」一開口,她就後悔了,而他也想到她說過的那段「曾經」,兩人又再度沉默下來。
「我還是一個人去上課好了。」唐亞歷突然開了口。
兩人這才回過神,嚴子毅接著向她解釋,「我想帶他去上學,他答應了。」
「呃……快去。」她連忙抽了張廚房紙巾讓他擦擦手,催促他走人。
見她眼眶仍紅紅的,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點點頭,走到兒子身邊,正尷尬著不知是否要牽兒子的手時,唐亞歷略微冰涼的小手已經主動牽住他的,再回頭看著媽咪道別,「我去上課了。」
唐韻璇難掩眼中的感動,這一幕,是她連作夢都不敢想的。
在金色晨曦下,她站在診所門口,看著大手牽小手的背影,感動的淚水終於止不住的滑落眼眶,然後,她再一次告訴自己,「一切曾經擁有就好……」
夏天的山上熱得快,陽光越來越熾烈,也將大小人兒的身影越拉越長。父子倆步行約二十分鐘,來到小學附設的幼兒園,校門口的警衛,還有在一旁街上納涼的老人家,莫不笑咪咪的看著這一幕好風景。
「亞歷,爸爸陪著上課,好好啊。」
「我的天呀,真的跟你們說的一樣,父子倆簡直是由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老人家有的對著孩子說話,有的則對著旁邊的老鄰居說話,每個人都是笑呵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