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牙行,經過石塔穿過西城牆,幾乎就是另外一個世界,殘破斑駁的屋舍廟宇,滿街都看得見頭上插著草賣身、賣兒女還是賣自己的人,而買家看起來除了本地的人牙,還有不少衣著光鮮的富人帶著小廝在挑人。
馬車來到災民聚集的地方,情況比西太靜想的還要糟,災民身上破爛,雙目無神,有的拖兒帶女,破拖板車上躺著傷重的老人,很多人露宿野外,即便是白日,成群結隊的野狗也隨意嚼食地裡裹著草蓆埋下去的屍體。
西太靜即便心裡翻騰,充滿憐憫之情,下車後並沒有什麼動作,她靜靜站著看來來去去的人,兩個丫頭一左一右守著她,不小心跑出來的表情也都是不忍。
她的到來引起一陣騷動,可那些災民發現這位穿著精緻的夫人什麼都沒有要帶給他們,一窩鰷的又散了。
她一直待到去停車的老薑領著買糧食的夥計趕到,那十幾二十驢車的布袋,在老薑指揮下卸了下來,搭柵子、壘灶、架上大鍋,一共壘了五個鍋灶。
災民發現一布袋一布袋倒入大鍋裡的是大米,彷彿轟地一聲,就聽見有人大聲嚷嚷:「有人施粥,香噴噴的白米,有得吃了,大家快來啊!」栩子外很快就圍了裡三圈外三圈,米才下鍋,還沒煮熟就有人想用手去撈來喝,但被魁梧的夥計阻擋了,可是那眼發綠光的模樣,就算夥計個頭大,看了心裡也不由得發毛,其實他們人手有限,這些不知道餓了多久的人要真的亂起來,哪擋得住?
「大家不用急,再忍一忍,粥馬上就好了,我保證你們每人一定能吃飽的。」西太靜出面喊話。
她看得出來,自己的人手要煮粥又要維持秩序,著實有些應付不過來,剛剛她出來喊話,大部分的人把她的話聽進去了,一小部分卻有意見。
她發現那幾個人是這批流民中充當帶頭的人,他們看似不滿分配,昂著脖子製造餛亂,但眼光全往米袋上瞄,竟是想趁亂偷米。
真是好好一鍋粥裡的屎。
要是不出面阻止,情況只會更惡化,她正想上前,暗地卻有只大手伸了出來攔住她一一「我來」湛天動帶著李」和一批幫眾趕來了。
「大爺?」她又喜又意外。
湛天動微笑,握了下她袖子裡有些冰冷的手指。「交給我!」西太靜反握他的手,兩手交握,一切都在不言中。
「各位鄉親父老,今天這粥擁是我夫人設置的,既然來施粥,自然不讓大家失望,請大家照順序排隊,人人有份,但誰要趁機生事,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能耐!」湛天動說得張狂,偏又有那份自信,那極力收攏也藏不住的霸氣,叫這些即使是不認識的人,也忍不住從心底相信他的話。
語畢,李衛帶領他手下弟兄維持起秩序,他們帶刀提棍的,衣服上漕幫的標誌一清二楚,方纔那幾顆老鼠屎很識相的縮了回去。安分守己的話,一碗粥一定是有的,添亂,就很難說了,到時候偷雞不著反而蝕把米,就不美了。
為了防止他們再作亂,湛天動吩咐李衛特別注意那幾個人,以免他們再動起歪腦筋。「屬下曉得。」李衛得令。
「幸好大爺來了。」這種震懾人的能力她大概一輩子都學不來。
「現在知道夫君我的好處了?」事前為什麼沒有知會他呢?
「誰說妾身不明白夫君的好處?但凡一個女人直不直得起腰,還是看男人給不給撐腰,大爺這不是來給妾身撐腰了?」
「算你會說話!」被褒了一通,他心情偷快。
西太靜接著把在牙行遇到兩個災民婦女的事情說了一遍。
「原來如此。」
「大爺,買一副棺材要多少銀子?」西太靜看著幾大鍋的米粥開了,災民個個亮起了眼。
湛天動一愣,瞅了眼四下分不清是活人還是屍首的人。「即便是薄棺,幾兩銀子怕是跑不掉,你想讓這些流民人土為安,所費必定不少,不如和家屬商量過,挖個大坑一起葬了,再請法師道±來誦經的好。」
「雖然事急可以從權,我怕鄉親父老們寧可用草蓆裹著屍身入土,也不想看自己的親人和那麼多人埋在一起。」
「那你拿主意吧。」女人家心思細膩,再說他也不是做不到。
「不怪我敗家?」她花錢不手軟,雖然一開始並沒有想動到湛天動豐厚的身家,但是這一件件一樁樁都要用到銀子,怎麼還是得知會花錢的大爺。
「銀子都在你手上,你想怎麼花都可以,只要不要讓我喝西北風就可以了。」不知道他要不要做好變窮光蛋的心理準備?
這是可以……的意思吧?
「我還有件事得與你商量。」她玩了下腰帶的流蘇,只是這樣會不會太過軟±深掘了?
不過他要是知道這可以造福多少幫眾孩子,依他的個性一定不會反對。
湛天動露出「你就說吧,我洗耳恭聽」的神情。他真的想聽聽她還能丟出什麼震撼出來,讓他看見她更多的與眾不同。
「興學吧,給你那些兄弟的孩子們開學堂請先生,你覺得可行嗎?」小夫妻倆的聲音不大,但是在他倆身邊來來去去的幫眾們都聽見了,這些漢子家中都有老小,祖孫幾代都在漕河討生活,焉不知白丁的痛苦,這一下,全豎起了耳朵,就連跑腿的海靖也停下腳步。
湛天動沉吟了下,這是件好事,他以前不是不曾考慮過,但一直以來雜務、應酬多得應付不完,便一年一年擱下來,小妻子如今提出來,讓他不由得有了「啊,原來這就是夫妻之間的靈犀」那種感覺,心中對她的愛意又更深了一層。
「你要是能規畫出一套完善的章程,我付帳就是了。」幫眾手裡的勺子差點沒掉進米粥裡,這可是作夢都不敢想的事情,孩子他娘要是知道,恐怕要高興得落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