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渤「暴閻王」的綽號可是貨真價實,整個江蘇幫,除了大當家,沒有人能叫他做事,那小子卻是使他使得非常順手。
又是給銀子,又是諂媚,又是巴結,臉皮比城牆還厚,他一定不知道自己一巴掌就能讓他飛到天邊去,光這點,已經很讓人另眼相看了。
湛天動穿著一件紫羅繡雲團袍子,玉帶纏腰,束髮帶冠,靜靜喝茶,這時的他面色漠然,情緒半點不外露,可卻絲毫無損那渾身氣勢。
老二自從進門到現在一口水沒喝,談的都是他口中的小子。
他那二當家的身份擺著,兩淮裡誰敢不給他面子?並非那來路不明的小子有趣,那小子是狡猾。這時有人來報,西太靜求見。
「大當家,讓他進來嗎?還是俺出去見他?」
湛天動瞥來一眼,這一眼就連長年待在他身邊的張渤也覺得週身有些涼颼颼的。
「俺知道大當家心裡有事,這小子滑頭,咱們這一路回蘇州也要不少時日,大當家見見他,也許能排解一點煩悶。」他不敢再提西府的事,大當家往北趕的時候臉半邊是黑的,現在要往南回,臉是全黑的,要和這樣的大當家形影不離的待在一個船上,會比死還難過。
「隨便你。」有人終於開了金口。
於是,西太靜帶著春水進來了。
「見過大當家、二當家。」她規規矩矩行禮,沒有四處打量這船艙的擺設,只是垂首候著,等張渤問話。
春水也怯怯地施禮,便躲到西太靜身後去了。
小姐變了很多,已經不是她以前熟識的那個,可是,她一點都不覺得哪裡不好,就後現在,她沒見過任何世面,幫不上小姐的忙,可小姐呢,面對這些帶著草莽氣息,又帶著精明模樣的男人卻沒有半點怯懦,這樣的小姐如果不能倚靠,她還倚靠誰呢?「你這是要夾奪代你和這小姑娘的關係了?」張渤問。
「春水是我爹娘認下的女兒,是小人的義妹,小的就這麼個妹妹,沒想到我離家,她也追出來了。」她剛剛和春水已經套好說詞,對外,無論她說什麼,春水只要點頭稱是就好。
「是長得很不一樣。」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兩人都秀麗。哥哥嘛,帶著雌雄莫辨的氣質,很難判辨男女,妹妹比較一般些,一看就是那種純真的小姑娘。
「小人還有一件事,就是小人的包袱……」
「不是都要給俺了?後悔了?」他瞪眼,本來眼睛就很大的人又瞪起人來,平常人只有嚇破膽的分。
「是裡面有件東西想拿回來,二當家的您可能也用不著。」西太靜還在笑。
「什麼東西我用不著了?」被他隨手丟著的灰色布包袱就在黃花梨束腰大圓桌上,他大手一抓拿過來,扔在西太靜懷裡。「打開來看。」西太靜打開包袱,拿出一件用舊衣服包裹著的東西。
張潮掀眉。「那是什麼?」
她掀開一角,是一塊長條狀木頭,然後抱在胸口。「是我爹娘的牌位。」父母雙亡的孤兒嗎?湛天動看了她一眼。
「你叫啥?總有個名字吧?」張渤問。
「西太靜。」外人知曉的只有西太尹,沒有人知道西太靜是誰。
西?湛天動漫不經心的目光原已打算要收回,這下可是凝住了。
「這名字倒是怪好聽的,俺看你穿著,你以為你爹娘會叫你阿貓還是阿狗的。」
「狗子是二當家的大名,我怎敢拿來用。」她沒心沒肺的咧著嘴道。
「這倒是。」有時很缺心眼的二當家完全沒想到別處去。
湛天動把整張臉全轉了過來。
這小子果然賊溜,不想自己被人家當成阿貓阿狗,拐著彎罵老二才是狗,如果你挑他錯處,他又沒說錯什麼,老二的小名是叫狗子沒錯,他一路以來陰澀如驟雨欲來的心情,居然感覺到了少許陰霾被掃去的感覺。還有,他姓西,這個姓氏在京城不常見,且他曾在西府附近出沒……當時他應該讓人進胡同去瞧瞧,那到底是一條死巷子還是他人府邸的後門……這不是他湛天動的作風,因為心亂,他錯過了不該錯的細節。
但,就算姓西又如何?西府的少當家死得確鑿,這小子或許就只是單純的和那位同姓罷了,死人是不會活過來的,他用得著杯弓蛇影嗎?
他現下能做的,就是查出幕後兇手,為之復仇。
他要讓那殺人兇手付出幾百倍的代價出來!
「吼,小子,這就是你說的,身上所有的銀子?」張渤很隨意的掏弄包褓裡僅有的幾樣東西,全是不值錢的,兩件舊衣服,兩個窩窩頭,摸到最底,卻是由紙包起來的一小包碎銀,算完面額後,一口茶噴了出來。
十兩!他居然為了區區十兩銀子去給人出頭,他是被這臭小子給唬了嗎?他好嘔,嘔得想打人了!
她面不改色。「大哥,這些可都是我爹娘留下的全部財產了。」張渤一怔,拳頭放下來。「你把全部財產都給了俺,往後怎麼活?」
「所以,以後我們兄妹都要靠大哥照顧了。」張渤看看湛天動又看看西太靜,搔搔頭,怎麼糊里糊塗真的多了個小弟……和妹子……沒有人看見湛天動的唇微微勾笑,多日無法闔上的眼皮,輕輕的閉上了。
於是,西太靜有了住處,不必再回到暗無天日、空氣又不流通的貨艙去,不過,她這身份,也只有在下層船艙睡通鋪。
然而她在慶幸自己終於脫離黑暗、老鼠和各種牲畜味道,不必硌得全身都痛的窩在角落裡睡覺時,忘記一件事……「那不是要和許多男子一起……」春水幾乎要暈倒,那個「睡」字她無論如何都說不出D。
船工、水手、跑腿打雜、廚房下手……什麼樣的男人都有,小姐可是姑娘家啊!
西太靜想了一下,安慰看起來有些瀕臨崩潰的春水。「我這身份也不可能整天沒事做,晚上能回去睡個覺就很偷笑了。我會一沾枕頭就睡覺,什麼事都不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