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天動忍笑連連,真難想像一盤甜點就能把這小子給收買了,可是看他那吃相,應該是餓慘了吧,偏偏舉箸夾菜嚼飯,都透著一股高門大戶出來的優雅從容,他,究竟什麼出身?
屋裡又是一片靜悄悄,一個忙著填飽肚皮,一個慢慢的喝起茶來。
西太靜很快把粥菜都橫掃乾淨,起身。「大當家,小的想把糕點帶回去慢慢吃。」
「既然賞給你了,隨你。」看他剛剛兩眼放光的樣子,居然忍得住?
「謝謝這位大哥!」她轉向護衛要了一張油紙,將杏仁糕小心翼翼包起來,放入袖子裡,臉上一片欣喜。
「往後,我吃什麼,你跟著吃什麼。」湛天動不動聲色看著她。
「從今日開始,你只要在門上待著,沒有我的召喚,不許進來,以後就睡在外間。」
「擺設嗎?」只讓她顧門,還有外間可以睡,她熱血一下衝上頭頂。
「你覺得你長得像花瓶、傢俱,有那麼值錢嗎?你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擺設?看這小子行為舉止,就算聽那些船工說葷段子也不會臉紅,動作言談坐沒坐相、站沒站樣,人呢,隨便到沒大沒小、不分尊卑的地步,那模樣,男生女相,小胳膊、小臉蛋、小腳趾頭……湛天動硬生生甩掉昨晚看見的景象,看著就給人錯覺,看了就鬧心。
偏生,看著覺得鬧心,卻牢牢的將他說過的話一字不漏記住。昨夜,這小子說話的樣子,誠心誠意,情真意摯,或許不知道那些話抹去了什麼,對他有什麼意義,但是,的確安慰了他心底不為人知的陰霾。
若非如此,他犯得著把一個來路不明、沒根沒底的人擺到跟前來,他樂意了嗎?「大當家教訓的是,小的太隨便了!」西太靜乖乖的挨罵。
「你別高興得太早,我知道你要到揚州依親,地頭一到,你就下船,我再也不想多看你一眼。」看著西太靜一下就低頭,那滿不在乎又帶股認真的氣質,讓他很悶。這小子有什麼好的,不過在船上相處了,段時日,難道因為這樣便有了感情?為了這種沒有價值的習慣,他做了多餘的事情了。
「小的一到地頭,一定馬上滾蛋,但無論如何,謝謝大當家!」她以從來沒有過的尊敬態度朝他躬身施禮,雙手放在膝上。
「多謝大當家替小的做的一切。」顧忌她微薄可憐的自尊,讓妹妹春水來喚她,而不是隨便指派」一個男人戳破她睡小貨倉的秘密;看著她在甲板上辛勞,給她安插一個他根本不需要的職位,知道她不願意和別人睡一個床位,甚至給了外間房,還給了跟他一樣的吃食待只是萍水相逢,他卻為罾了那麼多。
這些看似沒什麼,貴在他身為漕河幾萬眾的幫主,外表冷酷嚴峻,有謀略手段,不講情面,其實卻比誰都細心妥貼,這男人真好。然而這世上沒有無條件的好,人最怕看不清自己的位置,貪心折損情分,她也不是那種真的不知進退的人,再不識相就難看了。
湛天動以為西太靜還會繼續蹬鼻子上臉,不料這小子一反常態,這模樣神態怎麼那麼像一個人……那人,性子淡得寧靜雅致,笑的時候宛如雨後初晴長空。
可荒謬的是他怎麼會把兩人聯想在一起?
不是看不出來,這小子身上帶著一種複雜氣質,好像一直就應該是清矜雍容,無論怎樣的欺凌侮辱,無論怎麼踩他,他不高興的時候,也生不出半點奴性,高興的時候,或許是掐到他的短處時,才很看心情的捧你兩句,這樣的人,自己居然和心裡念念不忘的人放在一起,湛天動很少這麼無力過,應該說只要和這小子在一起,沒有不被他氣得腦殼直抽疼的時候,但是抽著抽著,怎麼也有幾分習慣……這種習慣是惡習,立即要改,這回,是看在他敏感而聰慧的分上,就放他一馬。「知道就好。」
「那小的去把家當搬過來。」他沒發話,西太靜自然的走了。
「水-」
門外有聲。「在。」
「跟著去,看看他弄什麼玄虛。」
「是。」
那叫水的護」走了,不到一炷香時間就回來。「主子?」
「說。」
「與妹妹兩人分食了,神情還頗偷快,那小姑娘倒是哭個不停。」
「不是個吃獨食的?」
「不是。收拾了包袱,正往這裡來。」
「嗯,下去吧。」
「哥哥,咱們不如在這裡落腳吧?你看,客棧、高塔、酒樓,到處都是宴飲遊樂,每個人都穿那麼漂亮,好不熱鬧,不住這,要住哪呢?」春水蹦蹦跳跳的對著運河沿岸的屋宅林園外觀和鋪子、販夫走卒、人間煙火讚不絕口,像被放出鳥籠的小鳥,興奮個沒完,看見聽見的都是美好的一面,恨不得不要走了。
「這些時日把你關著,關出一肚子學問,還掉書袋了。」依舊小撕打扮的西太靜卻是安靜許多。
南方的繁華和北地的綺秀大氣不同,它屬於一種軟調子,溫溫的、細膩的,全然紙醉金迷的。
船到淮安,得經過盤查手續,老早就計畫要帶春水上岸的西太靜兩天前已經稟過湛天動,得了允許,兩人便上岸來了。
「還不是你逼我嘛,我只是現學現賣,你可別繼續問,我肚子裡什麼都沒有了。」她已經慢慢熟悉自己多了個「哥哥」,經過西太靜一番調教,也不再奴婢、奴婢的自稱,覺得自己低到泥土裡去了。
「說我逼你,你可知道要在船上找書有多難,而且你看起來也沒有不樂意啊。」一開始教春水認字是怕她終日待在船上無聊,想不到慢慢學著,學出興趣,倒纏著自己不放了。
「好啦、好啦,我說不過你。哥,我們在這裡住下吧,感覺這裡挺好的,安頓下來,你也不用再穿男裝混在男人堆裡,害我每天提心吊膽,想說要是穿幫了怎麼辦?你這會兒跟在那位大當家身邊,春水雖然沒能見過那位爺幾回,但能是九省漕幫幫主之一的人,會是好相與的嗎?你的身份不曝露也罷,要讓那位當家知道你的身份,知道我們欺瞞了他,那種人會使出什麼雷厲風行的手段?真叫人煩惱,我們早點離開早安心,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