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囡,你從昨兒起,就跑來馬車上窩著,只差沒把自己埋進被子裡了。說說,你這是病了還是怎麼了?」錢婆子當然猜得出孫女兒這樣的異狀八成是孫婿惹的。不過,女孩子臉皮薄,她也不好說些讓她更羞赧的話,想著福囡這樣爽朗大方的個性,很快便會把這股彆扭勁兒給渡過,就讓她自個兒好好去體會一下這種小女兒心事吧……可是,過了一夜之後,現在都大中午了,還窩在馬車上不肯動彈,這可就過了。
馬車讓秦大叔駕著還成,一些雜事錢婆子也是可以打點,但是,若連吃個飯也要讓人端進馬車裡來給她,那就太矯情了。這福囡沒見識過什麼叫大家閨秀,卻無師自通地能夠擺起千金小姐的譜,也實在是了不起。
不過錢婆子可慣不得她!做人要有分寸,要知道什麼叫適可而止。所以雖然嘴上問著她身體是否有不適,一隻大巴掌下一刻就毫不客氣地朝她屁股給拍了下去!
錢香福冷不防遭受一擊,驚得叫出聲,身子一跳,差點朝馬車篷頂給撞去!
「啊!祖母!你為何打我?!」
第8章(2)
這叫聲最先引來的是早就守在馬車外的秦勉,就見他一把撩開薄薄的布簾,上半身探入馬車內,並問道:
「怎麼了?」
錢香福雙手交握身前,完全不敢朝被打的地方搗去。在雙眼與他對上的一瞬,又趕忙閃躲錯開。她完全不想讓他知道自己被祖母修理了下,可是,在他的逼視下,卻又忍不住以一種自己也沒想到的委屈聲音道:
「額,袓母打我。」
「呦!還告上狀了!」錢婆子冷哼一聲,卻發現兩個年輕人一眼也沒投給她,她這麼大一個人佔了小小馬車一半的位置,但這兩人就是有辦法對她視而不見。
霎時她心中有點酸,不過更多的是喜。這個看起來很有威嚴的秦家小子,應是很中意她家福囡,不然不會一雙眼睛那麼大,卻只看到福囡一個,把她這個長輩給忘到天邊去。所以她也就懶得攪和進他們兩人之間去打趣幾句,於是作出不耐煩的態度,把錢香福往外推道:
「去去,你們有什麼不愉快就自個兒去說開,扭扭捏捏演大戲啊!也不嫌肉麻。牛哥兒,你快把人帶走!」
秦勉當然不是個有勇無腦的糙漢——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很像,但並不是。
所以,接收到長輩允許他們獨處的指令之後,他立馬伸手將她手腕一握,錢香福便完全沒有抵抗之力地被他一把拉下馬車,帶到眾人看不到的地方去了。
「唉。」看著那對小夫妻走遠之後,錢婆子本想笑著對馬車外的秦大叔說些打趣小兩口的話的;但最後,卻是歎了一口氣,一雙飽經滄桑的老眼裡有著一抹怎麼也揮之不去的遺憾。
如果……囡囡還在,該有多好。多精神的一個小伙子啊,這麼有擔當又強壯,看起來就是能護得一家老小活得很好的人。有他這樣的漢子護著,囡囡會活下來的吧?會喜歡有這樣英勇的夫婿吧?
「錢姨,您這是怎麼了?」正在啃饅頭的秦大叔回身看著馬車內的錢婆子,驚訝地發現錢婆子一臉悲傷,像是要哭了似,不禁著急地就要爬進馬車裡來,想看看她是哪兒不好了。
錢婆子朝他擺擺手,道:「沒事兒,我就是……就是感慨。你們牛哥兒是個好的,咱這兩個老不死的,看起來真能好好享幾年吃飽穿暖的晚福,這孩子給得起。這真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呢。」
秦大叔見錢婆子臉色已恢復正常,也就相信她沒事,順著她的話題笑道:「可不是!說起來,咱們的福氣真是大了。沒有餓死也沒有被人打死,如今牛哥兒建了功業回來,在世上有了立身之處,咱的未來,都活得有盼頭了。這種天大的好事,我活了快四十年,一天都沒敢想過!」秦家有後,振興門庭有望,足夠他每天都笑醒,人生再無它求。
「是啊……我這個活了快六十年的婆子,也是不敢想的。」這個亂世,太久了,久到她都不敢相信自己在年老時能過幾年豐衣足食、呼奴喚婢的好日子。那樣的好日子,對如今絕大多數的世人來說,就是神仙日子了吧?在連悲傷都流不出眼淚的現在,活著,就是福氣;不挨餓,就是天堂般的好日子。
她的囡囡捱不到可以享福的現在,早早解脫凡世間的苦難,實在說,並不算壞事;只是,多少還是會感到遺憾的。但遺憾的心情過去後,錢婆子還是高興牛哥兒中意福囡。
福囡也是個好的,錢婆子當然高興看到她與牛哥兒過得好。如果福囡過得好,錢婆子就會安慰地覺得這也算是囡囡的福分得到了實現。
兩人一邊吃著乾糧,一邊閒談著。話題當然都放在兩個小輩身上,秦大叔心中是真的高興,說道:
「嘿,錢姨,你瞧牛哥兒對阿福那副熱呼勁兒,我看哪,咱們很快就能抱上小娃娃了吧?」
「哎,希望吧。這兩人也不小了,正該養一窩孩兒給你老秦家添人口……想當年,秦家上上下下幾百口人,族人多到可以塞滿兩三個村落,每年祭祖時,那場景之壯觀的,我幼年時見過一次,就再也忘不掉。」
秦大叔倒是沒見過那場面,誰教他命不好,出生時,就是亂世了;他對族人的印象,就是無盡的死亡,與人口的彫零,只剩那寫得厚厚的族譜足以證明秦家曾經的興旺。
「阿福一看就是個有福的,看起來瘦歸瘦,身子骨可壯實了,肯定能生,也肯定好生。我老秦家就靠她重新壯大了!」秦大叔對錢香福可有信心了!忍不住幻想起一堆數不清的小蘿蔔頭圍著他叫叔爺爺的美好場景,那可真是美極了啊。
「她是挺壯實,可也真是太瘦了。沒辦法,幼年時餓得狠了,後來又被我們兩個老不死的拖累,有糧食也不敢多吃,總是省著,就怕下一頓沒著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