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也知道自己在孤面前排不上號兒,竟然想踩著華兒的頭往上爬,可見此女其心可誅。」他眸光陰沉而不悅。
看著矮案上那碟子切得方正的奶黃色桂花糕,慕容獷堅決漠視心底那抹不自禁泛起的,不知是喜是怒的複雜情愫,強令自己將那個病弱卻總是對他笑得很溫柔,滿眼都是單純戀慕與仰望的小臉,狠狠驅逐於腦外!
黑子在一旁欲言又止,最後也不知哪兒冒出的衝動,一時腦熱地脫口而出:「稟大君,想那孟妃素來溫馴性柔,自入宮後安分守己,從不與人為惡……桂花糕最初始還是您誤會是崔娘娘所做,這不,一來二去的,也就將錯就錯了。」
想當初崔娘娘還不是半推半就地認了,怎麼奪了人家孟妃的功勞,今兒又覺委屈了?
「孟妃給了你什麼好處?」他冷冷哼了聲。
「奴下多嘴,請大君責罰。」黑子一抖,霎時蔫了。
慕容獷瞇起鳳眼,半響後忽然道:「孟妃既然這麼有心,孤看在這桂花糕還算順口的份上,倒可以成全她一二。」
黑子不知怎地打了個寒顫。
果不其然從那日起,他便時時召孟弱侍寢,並賞賜了許多令人眼紅的珠寶綾羅綢緞。
孟妃逐漸取代崔妃,成為大君後宮第一人。
也成為了崔麗華所不知道的靶子……
不知何處,隱隱有裊裊梵音,悲憫低吟而起——
碧落黃泉兮死魄生魂凰殯鳳悲兮情孽難分
慕容獷猛然醒來,心臟瘋狂撞擊著,額際背上冷汗涔涔,臉色慘白得彷彿體內熱血已自腳底涓流而出,點滴不剩。
他大口大口喘息,驚魂未定,眸光渙散飄忽,夢裡的那個「慕容獷」,其陰鬱狠戾的惡意算計還殘留、刻劃在他腦海,甚至是五臟六腑、四肢百骸……
那惡念濃稠混濁得無邊無際,就像毫不留情玩弄弱小幼獸的猛虎,在亮出利齒前的最後一抹邪惡笑容……
「不,那個人不是孤,」他神魂彷若尚未回體,喃喃自語,聲音瘠啞而破碎。
「絕不可能,孤,孤怎會那樣待阿弱?」
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當是氣恨自己沒有保護好她,是被阿弱這幾次的驚心動魄險死還生給嚇壞了——
等等,阿弱!
他心急如焚地撲過去看榻上那個緊閉雙眼,氣色蒼白,瘦弱得令人心痛的小人兒,只覺胸膛裡的心臟都要被擰碎了。
「阿弱別怕,以後誰都別想利用你、傷害你——」他指尖抑不住無措的顫抖,卻又萬分輕柔憐惜地撫過她的眉眼,低低道,「就連孤也不可以。」
孟弱昏昏沉沉,時醒時睡,掙扎在熟悉的痛苦與寒冷之間,她隱隱聽到了慕容獷的痛楚自責,也聽到了他強抑盛怒憤恨的嗓音,在對某個人吩咐些什麼……
這次確實因為失血過多,險些小命不保,不過她卻沒有後悔過。
臨去寶花大園前,她已經含了一枚護心丹,也暗中交代了喬女,在半個時辰後若是她沒有回到如意殿,就立刻到代掌宮權的風貴姬那兒搬救兵。
在這後宮中,又有哪個不想把佔據貴妃之位的竇香君給徹底打入塵埃的?
風貴姬雖然低調溫雅,卻不是笨人。
孟弱故意幾次恃寵而驕,種種挑釁,就是激得竇香君加快速度對她動手,而無論竇氏用的是什麼手段,已然成為慕容獷心尖尖上人兒的孟弱,只要在情勢不妙時,仗著這「體弱多病」的身軀過後,自有慕容獷來替她出頭。
縱然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又怎地?
反正她也活不了多少年,更沒打算和他天長地久,又如何不利用一切機會扳倒這後宮中所有曾經對不起過她的敵人?
囚在冷宮中的崔麗華也活不了幾日了,而貝爾珠和竇香君這次就算不死,下場只怕比崔麗華更加淒慘。
再說,她若是死在慕容獷對她最愛熾情濃的時候,給他的打擊才最是刻骨銘心吧!
她望著上方描繪著綵鸞牡丹花樣的承塵,蒼白的唇瓣緊緊抿著,思緒如萬馬雜沓,又是得意又是感慨,卻也有更多地悲哀。
無論怎樣都好,就是不能在他無所不在的寵溺與柔情中,遺忘了那烙進魂魄骨髓深處的仇恨。
孩兒,娘不會心軟的。
孟弱眼眶無法抑制地灼熱起來,原來荒涼空落的左胸口卻不知怎地陣陣緊縮抽痛得厲害。
她這是怎麼了?
「阿弱……」一個低沉中帶著無可錯認的慌亂的嗓音,在她身畔小心翼翼響起。
她呆呆地回過頭來,滿目迷茫悲傷又盛著深深自厭這一記眼神幾乎令慕容獷痛極落淚。
「孤口口聲聲說要護好你,可總是讓你一次次陷入危險,」他滿心酸澀,聲音輕弱得好似唯恐稍大點聲,就會嚇壞了她。「對不起,以後真的不會了。」
她看著他,目光卻像是落在極遙遠的地方。
「阿弱,別對孤失望!」他感到莫名恐懼心慌,大掌緊緊地握住她未受傷的小手。「孤這次真的——孤、孤已經命人把她們都牢牢看管了起來,往後誰再敢輕舉妄動,試圖傷害你,孤誅她九族!絕無虛言!」
孟弱心一顫,目光飛快低垂,慌亂地想掩飾去什麼,喘息間忽又抬起,癡癡地望著他。
「大君,別為阿弱寒了臣心動搖國本……」她喉頭幹得每吐一字,就刺痛得像粗石刮磨而過,虛弱不堪卻仍堅持地勸道,「只要您好好的只要您還要阿弱,阿弱就不怕。」
慕容獷胸口如萬箭鑽刺,眸光悲愴心痛,猛然將單薄得像隨時會消失的孟弱擁在懷裡,臉龐深埋在她瘦得骨頭都能硌痛人的玉頸裡,偉岸的肩頭微微抖動著。
「阿弱,孤此生絕不負你!」
她疲憊中又燃燒著一簇興奮復仇火焰的眸光驀地一僵,不敢置信地緩慢側過頭來,看著俯身緊抱住自己的這個男人。
這是真的嗎?
好美的誓言啊如果,這話是真的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