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上山尋她。
約莫十來名,那些人離峰頂至少還需一個時辰的腳程。
他起身,裸足走過雪地,白袍飄逸,那入睡的小身子跟著挪移,一直溫馴地飄在他面前,彷彿為他引路。
他往峰下走,直到離那些人已相當近才止步。
他隱藏真身,看一名魁梧高大的黑漢子領著人找到倒在老松下的秋篤靜,看到睡沉的小姑娘被一名五官剛美的小婦人從黑漢子懷中挖了過去,緊緊摟住。
小婦人的眉眸與小姑娘有幾分神似,但女娃兒柔軟許多,小婦人則太過犀利。
犀利到竟一而再、再而三撫摸女娃兒的眉間,似察覺到異樣。
就看她能瞧出朵什麼花來!
真被個俗骨凡胎看透,他九尾乾脆自砍八尾好了,枉費千年道行啊!
尋到人,目的達成,十來名人手自然往凜然峰下撤走。
小姑娘被關懷她的親友帶走,本來已無「山大王」什麼事了,但白凜最後還是尾隨其後,跟啊跟,見那黑漢子和小婦人將秋篤靜帶回一座建在山坳裡的小村,小村位在峰下城郊外,頗有與世隔絕的味兒。
白凜看著,心如明鏡般也就懂了。
秋篤靜話中所提的族裡太婆們,這個「族」指的是「西南巫族」,「太婆們」正是巫族裡那群老虔婆。
巫族對於地靈將凜然峰這一片地方交給九尾雪天狐照看之事,向來十分不滿,這群老虔婆的太婆,也就是秋篤靜口中「太婆的太婆們」——上一代的正宗老虔婆們,打一開始就沒少找過他麻煩,以為巫族在此落地生根,生活了無數代,就合該當老大。
之後大概是那只地靈被正宗老虔婆們吵到不行,醒來勉強給個交代,響應幾句,接著又似沒睡飽般很快遁入夢鄉。
巫族女人們眼見喚不醒靠山,又拿他莫可奈何,最終才勉強消停。
若他推敲無誤,小姑娘的生父是遊蕩人間的散仙,而阿娘便是巫族人了。這半巫半仙體,靈元又無端純淨,最適合修仙或成魔他思緒忽而一頓,隱在天光和雪輝裡的美目細細瞇起,清雋面龐已有些扭曲——
不好!一塊絕世美玉落進那群老虔婆手裡,往後除了調教出另一個老虔婆,還能是什麼?
暴殄天物!
他在山坳外站了好半晌,離開時一臉冰霜,格外不痛快。
想到他還給出一大滴的精血!
哪天小姑娘真成了巫族老虔婆一名,且跑來禍害他他尚未出手了結對方,已先被自己今日的愚蠢怒到嘔血吧?!
凜然峰上,萬物生靈再次回歸平靜,地靈安睡,天道運行。
他再次將肉身圈進巨大樹心中,重拾第十回的閉關神煉。
修行者的神修與習武者的練氣,體內大小周天的行氣方法其實相差無幾,最大的不同在於修行者善於向天地萬物借氣汲取,習武者的氣則來自自身。
他進入無窮無極的境地。
樹心中感覺不到歲月流逝,等到三百六十五個周天在體內轉完,他不清楚為何要醒,其實該一鼓作氣繼續下去才是,卻覺得應該要醒醒。
他張開眼,一名小姑娘正抱膝蹲在他面前,好近好近地與他對視。
他眉飛怒瞪。「你秋篤靜?!」是那女娃兒沒錯,但五官長開了些,身長似也抽高不少。但,還是個小丫頭!
「咦,你醒了呀!」秋篤靜驚喜地衝他笑,腴頰裡的小梨渦顯出無比愉悅。
她秀顎一抬,指指懸浮在上方的一顆金珠子,好奇地問:「那是白凜的真元內丹吧?」無天無地、無日無月的漆黑樹心內,全賴那顆金珠子所發出的光照明,光以金珠為中心,一圈圈、一道道擴散開來,不燦耀,但極之溫潤。「白凜,你的內丹真好看。」
「你怎麼進來的?」他不理她的話,瞧也沒瞧金丹一眼。
眼前的她並非真實肉身,是神魂意識,而這抹神識竟切進他神修之地!
秋篤靜收回眸光,食指輕樞額角的樣子有些無辜。
「我也不清楚啊。好像嗯自去年冬天,我家竹姨和姨爹在半山腰的老松底下尋到我,姨爹說我是被凍昏的,可我曉得不是,我還記得跟你在峰頂說話呢,怎會無緣無故昏倒在山腰」抿抿唇,她微鼓腮幫子,一會兒才略哀怨地歎出口氣——
「是白凜下的手對吧?你讓我昏睡過去,就像讓小黧哥哥睡沉了那樣。」飛快覷他一眼,又歎了口氣。「自那一次醒來不久,某晚入睡後,自個兒的神識就無端端被帶進這裡了,但真正睜開眼,又發現是醒在自己房中榻上這一年來,進進出出這裡少說七、八回了,每次來,你總入定不動,好不容易等到你出定唉,原來你也弄不懂我之所以出現在這兒的因由嗎?」
「血」他淡淡吐出一字,若有所悟。
「血?」她小臉迷惑。
「血。」驚疑褪下,眉宇重回清傲神色。「我那時將血滲進你的血氣中。」他沉吟了會兒,而後豁然開朗點點頭,自顧自地低語。「原來如此。竟有這樣的結果,倒是始料未及。」
秋篤靜陡地鬆開抱膝的雙臂,已一屁股倒坐地上。
「你、你的血你把我弄昏,還把血給我,為什麼?!你幹麼這麼做?!」修仙者的精血等同神氣,煉精還血,練神養氣,皆是極重要的,那是修仙者身上的精華,他無端端塞進她血肉裡,究竟為何?
她驚愕且帶質問的口吻惹火某只天狐了。
「是啊,我幹麼那麼做?我就不該浪費精血在你身上作記,就該讓滿坑滿谷滿山峰的修仙生靈抵不住你元神香氣,齊齊圍來將你撕吞分食了,我作壁上觀樂得輕鬆寫意,你以為如何?」至於因何弄昏她?白凜直接跳過這件事。
砍斷他九根狐尾他都不會承認,當時是被她「心軟」的論調鬧到臉紅羞惱,只好讓她閉嘴入睡。
這一方,秋篤靜狠狠愣住,瞳心定定然。
內丹散發出的鵝黃色幽光下,他的五官愈益優雅俊美,氣場卻強大野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