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篤靜兩眼忽然有些發直,瞳心湛湛,因為白凜笑了。
眼前那張出塵清美的雪顏,五官線條無比柔和,而眉飛眸漾,軟軟唇角噙著神秘的笑,令她心房也覺軟乎乎的。
其實方纔她藏住一些話沒說,神識被召進他修煉之地,在這奇異寂靜的樹心裡,她除了幫黧黑地狐梳毛,還很喜歡挨得近近地瞧他。
她可以看他看上許久都不覺乏,覺得他入定的模樣好神妙,真身端如磬石,如瀑的雪發卻宛若活物,隨著他的氣息吐納在寂然中慢悠悠舞動。
還有他的墨睫,既濃且密,掩下像兩排小扇,在他行氣略沉之時,眼皮下的目珠顫動,兩排睫毛也會細細顫抖,鼻頭甚至會皺了皺,像小獸以靈鼻四處嗅聞,真的非常可愛啊。
一向知道他好看,卻直到此際他漾開的這一抹愉笑,才知他真真不是尋常般好看,狐族裡即便是男子,也能媚得人骨頭酥軟。
撓臉撓得更使勁兒,把額角和頰畔都給撓紅了,她暈乎乎笑,靦眺道——
「白凜也覺得我當捕快合適是吧我會是個好捕快,不會讓姨爹也不會讓你失望的。你、你這麼好,對我很好,以血相贈,替我擋掉好多事,這一年來日子過得確實輕鬆許多,本來都不懂,現下才曉得謝你」輕歎口氣,又道——
「還有小黧哥哥,原來你將它帶進樹心裡,一直照看著啊。白凜,你真的很好心,唉,你自個兒都不知」話音陡斷,乾淨利落,說話的人兒隨即「啪」一聲側身倒臥下來,神識瞬間沉進黑甜鄉。
自然,又是天狐大人下的手。
誇他心好,他只會一陣惡寒。
輕易一個指劃,秋篤靜立時被弄睡,怕樹心裡睡起來太硬太粗糙,他再一次指劃,蜷臥的人兒於是飄浮起來——只是待他這麼做之後,竟對自己發起惱來!
做什麼對她這麼好?
她又不是他的誰!
即便是他的誰,他九尾雪天狐向來六親不認、獨行到底,是誰也沒用!
「我心軟?我善良?!嗯?!」飄浮的沉睡小姑娘已被他勾到眼前,他再次祭出食指戳人家腴頰,邊戳邊念。「我是替自個兒省麻煩,誰吞了你變成大妖,我就得出力收拾誰,多累!乾脆來個釜底抽薪、一勞永逸,你究竟懂不懂?」
用戳的已不夠洩憤,他改而捏她頰肉,才稍稍用力就把她的臉捏出一團紅暈。
指下的觸感極為真實,滑嫩似羊羔,溫溫血熱。
白凜哼了聲,最終還是鬆開指,放過她。
明明僅是回應他血氣召喚的神識,他竟能碰觸她,感覺她的體熱。
而她亦能以十指替野狐梳毛,說明了她在他的氣場裡,即便是幻身也能如肉軀那樣真實。
給出那一滴精血所引發的事,許多是他無法預料的。
往後又將如何?
他實在不愛這種不確定感,隱約感覺麻煩迫近,而他最厭惡的就是麻煩。
「麻煩。」他對著小姑娘的睡顏皺眉。
看著看著,結果再次伸手,試圖彌補般揉了揉那被戳過又捏紅的嫩頰。
秋篤靜醒來時,聽說已睡掉一整日夜,其間喚都喚不醒。
神氣飽飽掀開眼皮子時,她家竹姨正祭出太婆們給的清淨黃符打算替她淨化驅邪,而她身上亦同時被施了銀針、炙著醒神用的藥草粉,熏染得全身藥香,可說巫與醫並用,雙管齊下。
「竹姨、竹姨,我只是睡著,覺得好眠,才一直睡而已啦。」秋篤靜一骨碌翻身坐起,為了安她家竹姨的心,她咧出一個大大笑顏,笑渦深深。
「都不止一次如此了。」秋宛竹吁出口氣,見她醒轉,繃緊的雙肩稍見松放。
秋篤靜呵呵笑想混過去,下意識撓臉才發現臉上也扎針了。
秋宛竹無聲歎氣,邊幫她取針,邊道——
「自去年冬,你莫名其妙失蹤,後來在凜然峰山腰尋到你,自那時醒來,你一睡就是睡死、喚都喚不醒的事兒都有七、八回」拔掉秋篤靜臉上最後一針的同時,她目光淡淡卻專注——
「你的那位小黧哥哥呢?好像挺久沒聽你提及。那時說要跟他出去玩,結果才會鬧失蹤,後來尋到時,也只你一個,身邊並無誰相伴,他去哪兒了?」
「唔,他就是離開了,去年冬他是來找我道別的,然後小黧哥哥就跟著他的親人回家鄉。」很努力不讓聲音滲入心虛。
竹姨從未見過小黧哥哥。
秋篤靜心想,或者自個兒下意識是明白的,不能讓竹姨或太婆們瞧見小黧哥哥,她們定然會起疑,而她那時是真的、真的很喜歡有個少年朋友一塊兒玩。
即便瞧出不對勁,仍有些天真地想維持住一段友誼。
小黧哥哥帶她走的那天,感覺一日並未過完,後來竹姨和姨爹告訴她,其實她已離開村子好些天。
大夥兒遍尋不到她,巫族女人們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後來是她催動手背上的守護圖紋咒,才將所在地方顯露出來。
「竹姨,小黧哥哥不會再回來了,他的家鄉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那一次上凜然峰還迷了路,不是小黧哥哥的錯,我真的沒事。」她討好般又笑。「瞧,我可是精氣神十足,只要太婆們別來逼我背咒畫符,要我連三天不睡覺跟姨爹去巡城盯梢,絕對不成問題!」
秋宛竹睨她一眼,終被逗笑。
秋篤靜暗暗鬆了口氣。
幸得竹姨沒要追根究柢,亦沒把她「睡到叫不醒」的事兒鬧開。
這處簡樸竹苑建在山坳巫族村的外圍邊上,離太婆們村內的居處有些距離,竹姨除住在竹苑內,也把前頭小廳堂當成幫人瞧病給藥的地方,只要竹姨願意放她一馬,就不擔心太婆們會知道。
唉,沒法兒的,老人家慣於小事化大事,說不得要開壇起法。
秋宛竹語重心長道:「咱們巫族那些東西你提不起興趣,至少也得把護身咒和清淨咒學全,你這般體質,你不害人,人卻爭著害你,哪天真在睡夢中被叼走,可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