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你埋頭苦讀,是擔心先生對你不滿意嗎?」
「我怕先生嫌我笨,不肯教導。」
「阿靜一點都不笨,何況……姐姐看過一本書,書上的故事很有趣,你想聽嗎?」
「是從王記書鋪借來的書嗎?姐姐抄下了嗎?如果抄下,我自己看就好了。」他心疼姐姐喉嚨沙啞,她的風寒還沒好完全呢。
「故事很長,姐姐這陣子太忙,沒時間抄。姐姐說給阿靜聽吧!」
「好。」他點頭,把懷裡的薄荷糖遞一塊給她。
鍾凌伸手接了,含進嘴裡,涼涼的感覺瞬間竄進喉嚨。
「從前從前有兩個人,一個濃眉大眼、資質魯鈍,沒有爹爹養大,只有寡母幫人牧羊為生,他的名字叫作郭靖,另一個叫作楊康,他是王府的小王爺,從小聰明伶俐,懂得忖度時勢,是大家捧在掌心的寶貝。
「當時江湖上的高人丘處機和江南七怪約定,他們各自挑選一個孩子教養長大,十八年後,再讓兩個孩子互相比試,一較上下。
「郭靖笨,加上江南七怪性子古怪,空有一身好武藝,卻不知道要怎麼教導孩子,動輒打罵,幸好郭靖性子純良,一心敬愛師父,江南七怪再恨,最終也真心疼他、教他。
「相反的,楊康運氣好得多,不但能得丘處機親自教導,王爺還給楊康請最好的師父指導武藝,而他結交三教九流,竟讓他碰到令江湖人士聞名色變的梅超風,習得九陰白骨爪。阿靜來猜猜,到最後誰會成了武林一代宗師?」
「當然是楊康,他又聰明,運氣又好。」鍾子靜答得斬釘截鐵。
「不,是郭靖,他雖然笨,但勤能補拙,他雖然運氣不好,但他有一股傲然正氣,而楊康自恃身份與運氣,處處投機,到最後落了個慘死的下場,世間事終是要蓋棺方能論定輸贏,輸在起跑點不要緊,輸在半途也不害怕。」
「只要贏在終點,便是真正的贏?」鍾子靜興奮地接下她的話。
鍾凌搖頭,回道:「不,就算在終點處還是輸了,也沒關係。」
「怎麼可能沒關係?」他不解。
「是沒關係,只要你一路跑得盡心,只要你細細觀賞了沿途的好風景,只要你無愧於天、無怍於地,只要你對得起自己的生命,在人生最後一段旅程時沒有遺憾,那麼便是贏了。」
「沒考上進士、沒出人頭地、沒有當人上人,怎麼能夠算贏?」
她揉揉阿靜的頭,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只要做好自己該做的就是贏,一山還有一山高,天底下哪有什麼第一,人上人又是以什麼做標準?大伯父種田是第一把好手、四哥哥卻是經商的好手,你能分得出誰贏誰輸嗎?
「每個人都有優於旁人的地方,但不可能十全十美,何況這個『第一』就是最沒意思的話,徐大哥是咱們秀水村的頭一份兒,到了城裡還是嗎?進了京還是嗎?就算他考上狀元,也不會是第一,你先生還是三元及第呢,這種比較只會讓人失卻本心,失去最原始的真善美,半點意義都沒有。
「阿靜,姐姐讓你來跟著先生讀書,是要你學會做人做事的道理,不是要讓你來爭強鬥勝,搶那個莫須有的第一名。考進士、當大官,為朝廷國家貢獻你的能力,若是你最大的夢想的話,你便按部就班,慢慢努力,但千萬別以為有了先生這個光環,自己就是神仙,更別以為多讀了兩本書便瞧不起人,天底下最真實的道理就是謙遜,你瞧,越是結起飽滿顆粒的稻禾頭越低……」
鍾子靜明白了,接下她的話,笑道:「阿靜懂,這就是姐姐常說的,人類所有道理都是從大自然裡學習來的。」
兩姐弟說得高興,竟不曉得馬車已經停下來很久,直到車廂外掌聲響起,他們才發現早已經到達潛山先生家門前。
鍾子靜撩起車簾跳下車,轉身扶鍾凌,姐弟倆就這樣出現在許吉泰面前。
好個姿色明媚的丫頭,眉眼如畫、五官鮮活,像是從畫裡走下來的人物似的,但教他吃驚的不是她的美麗,而是她那些讓人心胸豁然開朗的話。
唉,難怪那小子這般看重她,非給他這個老人家找麻煩不可。
許吉泰在審視她的同時,鍾凌也在觀察對方,五、六十歲的老人,卻沒有半分龍鍾老態,他紅光滿面、精神抖擻,完全找不出因病致仕、退隱朝堂的理由,他和賀澧一樣,有雙能看透人般的眼睛,光是被他這樣看著,她就覺得自己身上快要燒出幾個洞了。
都說能夠三元及第的男子是文曲星降世,就算他不是,大概也差不多,那是個飽藏智慧的老人家,阿靜能跟著他學習是他的運氣。
短短片刻,她便給許吉泰作出評語。
「先生好,徐大哥好。」
她看一眼許吉泰身邊的徐伍輝,他調皮地朝她眨眨眼,她低下頭,微微笑起。
兩人的眉來眼去盡落入許吉泰眼底,他心頭微歎,都名花有主了,真不曉得那傢伙還折騰個什麼勁兒?
「鍾姑娘,你方才說,所有的道理都是人們從大自然裡學來的,這話可有根據?」爍厲目光望向鍾凌,他想追出她另一番道理。
「不是嗎?老祖宗們從蜘蛛身上學得結網捕魚,從老虎銳利的牙齒、爪子學會製作刀具,從動物厚厚的御寒毛皮上學會穿衣,從蜜蜂身上學得群居,從螞蟻身上學會分工合作,因為天有不測風雲,所以人們學會預做準備,因為四季分明,學會春耕秋收……哪樣道理不是從大自然學來的?」
鍾凌的話讓許吉泰撚鬚而笑。這丫頭不容小覷!
「說得好!小丫頭,你想不想跟著老夫讀書?」
心動,能跟著這位智慧長者,肯定能夠學到不少東西,她猶豫了下,最後還是拒絕了,她還有更重要的任務必須完成。
「如果有機會,自然是千肯萬肯的,只是家中還有母親和鋪子要照顧,不過弟弟能受先生教導,返家後阿芳定要他將從先生身上學得的道理傳給我,我便受益匪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