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蟬怔了怔,她手裡牽著繩子,母羊朝她咩咩叫,叫得好不淒楚,讓她很……悶啊。
「喂!你怎麼又來了,我不是說過……」剛才的衙役很不耐煩,語氣帶著三分嫌棄,認為他沒事找事做。
「我是新上任的知縣。」王秀軒面如溫玉,潤澤生輝。
「你是縣太爺……」他愣了一下,但是……「哈哈——別逗了,哪有這麼年幼的縣太爺,你年紀看起來比我家小兒大不了多少……」
一張就任的公文往衙役面前一晃,他笑聲戛然而止。
「你……你真是縣太爺?」
「我是縣太爺。」他不厭煩的重申自己的身份。
「啊!縣太爺來了,縣太爺來了,大家快出來迎接縣太爺,我們青江縣終於有縣太爺了,等了三年多了……」
三年多?王秀軒眼皮一抽,有著不太好的預感。
縣衙內湧出若干人影,看他們身上穿的陳舊衣物,有些洗得泛白了,他心裡頓時飄來一片烏雲,湧現不祥,而那片烏雲在慢慢擴大,有點沉的往他心頭壓,重得讓人很心寒。
窮鄉僻壤出刁民。
其實不然。
青江縣雖然窮了點,但民風純樸,少有爭亂,百姓們之所以少有笑容是因為餓的,因為餓得說不出話來,因此也少了熱情,少說點話能保存體力,多活幾日。
窮,真的很窮,王秀軒沒見過比青江縣更窮的地方,上一任知縣便是被青江縣的窮給嚇跑的,幹不到三個月便不知所蹤了,留下空蕩蕩無人主事的縣衙。
這一走就是快四年了,還沒一個官員肯到青江縣上任,他們一聽是窮縣便打退堂鼓,不是告病請辭便是想辦法調任,縣官的空職一直懸著,直到某個自告奮勇的傻瓜。
撫著額的王秀軒頭痛不已,苦笑的看著歷年來的賬冊,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青江縣轄內有十三個鄉鎮,四十三座村落,人口上萬,可每年的稅收不到一千兩。
而這還不包括上繳朝廷的稅金,零零總總扣一扣,能用在縣衙的銀兩最多不超過二百兩,還得發給縣衙內做事的人薪餉、補貼。
重要的是,縣內的三座糧倉是空的,若有重大災情發生,青江縣餓死的百姓將會不計其數。
「成主簿,你說說縣衙內還剩下多少銀子能支使?」他總得知曉青江縣到底有多窮。
成主簿是名瘦小的中年男子,年約四十歲。「啟稟大人,還有五十兩,不過……」
「不過什麼?」還真不錯,能有剩餘,不過這一年才過了一半,另外半年的開銷要從何取得?
稅收分春稅和秋稅,青江縣繳的是秋稅,每年秋天一收成後,便賣了糧食繳稅,然後繳交國庫再撥款下來。
縣衙大概會在年前收到朝廷撥下的銀兩,皇上的美意是底下的官員和百姓過個好年,有錢好辦事。
可是收來的稅金就那麼多,發下的肯定更少,別說鋪橋造路,造福鄉里,光是縣衙的嚼用就不夠用。
「這個月的銀錢還沒發下,不少人等著這筆銀子。」從典史、主簿、捕快到衙役,甚至廚房的燒柴丫頭,整個縣衙上上下下不多不少二十五名,包含打雜工的雜役。
其實縣衙還欠缺一些人手,但青江縣實在太窮了,又少有重大刑案和天然災情,所以遇缺不補,目前資歷最淺的也有五、六年,混著混著過日子。
王秀軒的感慨含在喉頭,面上不顯。「你只管報上實際數目,其它我再來琢磨,不會拖欠你們。」
「不足二十兩。」他硬著頭皮說起。
「啊!」他啊了一聲。
本朝縣官的俸銀一年約一百二十兩左右,白米四石,衣著、用度瑣碎開支自行處理,除了收點孝敬再無收入,但糟的是這筆俸銀別想等朝廷發,大多是由縣衙收入自個兒扣除,若有不足便有辦事不力之嫌,因此也沒人敢向朝廷要,算是心照不宣的事。
換言之,他接下來的幾個月是做白工,得了個官名卻是入不敷出的窮酸縣官,若想改變現狀就得另謀財源。
「大……大人,你沒事吧!」成主簿面色惶惶,憂心年輕的縣太爺承受不了,上任沒幾日又要走了。
沒了主心骨他們什麼也做不了呀!日子越過越糟,糟到他們已經不敢期待能變好,只要別再更糟。
王秀軒力求鎮定,不讓苦笑顯露於臉上。「本縣百姓以何維生?可有特殊生產,像是產玉石或是岩鹽。」
高山通常蘊含著未曾開採的寶物,只是民識閉塞,不知站在寶山上。
「未曾聽聞,青江縣的地層貧瘠,早年朝廷也派人來探勘過,但一無所獲。」
缺水還導致土地乾枯,難以種植。
「沒想過種些旱作嗎?我看山腰以下至山腳這塊可以開闢成梯田,不能種稻也能栽些蔬果,或者改闢為菜園。」山上多霧,很適合茶樹的生長,茶葉也能成為地方特產。
他想得很理想,充滿抱負,卻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
「大人,我們縣裡沒錢呀!要僱人開墾需要銀子,買樹種也是一筆很大的款項,而且茶樹一種下不能馬上采收,起碼要三年以上才能開採茶葉,而且這幾年的茶農要吃喝什麼,他們是完全沒有進項,只能守著不能吃的茶葉。」
一文錢逼死英雄好漢。
聽著成主簿越說越絕望,王秀軒的耳朵嗡嗡作響,他覺得前路難行。「沒有解決方案嗎?」他忍不住喃喃自語。
「大人,你說什麼?」這位縣太爺看來很沉穩,至今尚未被窮困的財政嚇走,應該會留下來……吧?
他揮著手,努力壓下心中的無奈。「沒什麼,本官在想著如何增廣財源,這個月的薪餉過幾日再發下去,本官想想辦法怎麼賺錢……」
賺錢的事他不在行,恐怕還得勞煩小財迷夫人。
有什麼辦法,還不是坐困愁城。成主簿在心裡嘀咕,並未宣之於口。「是的,大人。」
「不用擔心,會變好的。」他這話不知是說給別人聽還是自我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