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商。」她一啐,用力捉住他比她大一倍的手掌。
軟得不可思議的手像是沒有骨頭,突地塞進手心握住他的手,沒預料到的方開明身子一僵,耳朵後頭的皮膚慢慢變紅,接著越來越紅,變成暗紅色,他覺得自己整個人正在變酥軟。
「小師妹別胡鬧了,快鬆手,若是讓人瞧見了,對你的閨譽有損。」他不能害了她,她還要嫁人。
季薇不放反而握得更緊。「都坐了一回回頭轎的人,還怕人說三道四嗎?我的閨譽早在八百年前就沒了。」
「那不是你的錯,是謝家太無恥了,假借名目悔婚背信……」誰家沒老死翁,以克父為由悔婚太欺人。
她不在意兩人相握的手,只道:「走吧!再不走就真的遲了,工頭老張不一定會等我去開閘。」
放水要由東家去主持,焚香上告天地和山神爺爺,取三牲素果和水酒祝禱一番,香輕不熄即禮成。
「你……你真的不介意?」那道坎真的跨過了嗎?以一名女子來說,謝家的作法實在太傷人了。
花轎到了大門口才說不娶了,無禮粗鄙的找了個小管事來打發花轎回頭,還把無法合婚的理由推到女方身上。
他當日見到的兩頂花轎坐的其實都是同一人,只是一去一回,當時聽到的啜泣聲,現在他依然能感覺到那沉重的傷心。
季薇翻了翻白眼,齜牙咧嘴。「方老先生,你可不可以別再囉唆了?快走啦,誤了時辰我唯你是問。」
方老先生?「你真是……得寸進尺。」他一喟。
拿她沒轍的方開明也想早點看到水閘放水的盛況,他瞧瞧四周無人煙走動,便很認命的當起挑夫,拉著又懶又賴皮的小姑娘往山頂高處走去,割人的長草漫過腰際,幾乎看不見前方的小徑。
被人拉著果然行進的速度快了許多,兩腳麻得快失去知覺的季薇全靠意志力在支撐,她每走一步就像腳上綁了鉛球似的。
就在她以為自己快撐不住時,突然有歡呼聲隱約傳來,她猜應該是目的地快到了,便放開方開明的手,拾了根如腕粗的樹枝當登山杖撐著走,腳底同時也傳來疼痛的感覺。
就在她放手的同時,手心一空的方開明頓感悵然若失,他看著她沒心沒肺的朝眾人一笑,心頭有幾分酸澀。
這個小丫頭呀!過河拆橋。
「季姑娘,你來了,我們以為你會來不及,還想下山帶你上來呢!」
這可是山溝村的頭件大事,誰都不想錯過。
看到一張張興奮的黝黑臉孔,季薇也熱血沸騰了。「哪會趕不及,這可是我的地,我和我娘、我弟弟安家立命的根,我爬也要爬上來,不惜腿斷掉。」
「好,果然有我們莊稼漢的土性!以後你有田里的事不懂的地方就儘管來問我。」村長孫大旺豪氣的拍拍胸膛。
「好啊!村長,我田里的稻作就麻煩你多巡巡了,等秋天一收成我割肥豬肉請你喝酒。」慶祝豐收。
村子裡有豐收吃殺豬酒的習俗,每年秋收後便宰豬殺雞宴請親友,一頭豬有半身上了桌,賓主盡歡,有酒有肉大聲談笑,另半身賣給殺豬的,或是留下來醃成肉條,好在年節用。
季薇家裡沒養豬,但她能去買,賣了醬,打了糧,她還能不高興嗎?請人吃喝一頓是小錢。
「不錯呀!丫頭有出息,我等著吃肉喝酒了。」笑呵呵的孫大旺笑瞇了眼,彷彿已經看到好酒好菜上桌了。
「好的,餓著肚子等我。」她當是跟著豬頭老闆在應酬,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豪爽的應諾。
站在山頂的最高峰,眼前是一片湛藍澄澈的天地,它像墜落的月亮眼淚,圓得宛若一面無波的鏡子,放眼望去竟有幾十里,池邊長滿野鹿愛吃的青草,幾朵小花搖曳其中。
這是人間淨土,也是神的遺愛,它清澈見底,卻也深不可測,越到池心越平靜,可看似不深的池底有道漩渦,會將人捲到底下最深處,聽說有人下去了再也上不來。
祭品是事先準備好的,放在三尺高的小案桌上,出錢的季薇帶頭點燃三炷清香,裝腔作勢的假意膜拜。
一番祭拜後,香插在香爐內,過了一會兒,胭紅的香還在燃著。
「放水——」
「放水了!放水了,你們站遠點,別被水濺到!」她一聲「放水」,修渠的工頭老張大聲嚷嚷著。
閘門看起來很重,但運用了力學的滑輪,它很輕鬆的被鐵鏈拉起,即使是女子的氣力也能轉動。
眾人見狀,驚歎得嘖嘖稱奇,很難相信閘門一拉高,沖刷而出的池水將半里長未挖通的土石給衝開,大水帶著大量泥土衝出閛門,水質一度變得混濁,能見度極低,像黃泥水。
大夥兒心口咚了一下,擔心水會變髒,泥沙對脆弱的秧苗有極大的傷害,一旦被泥土裹住了就死了。
好在水很快的就變清澈了,水道裡的水和天池的水一樣清澈,它乾淨得能生飲,沒有一絲雜質。
「流進去了,流進去了,流進田里了……」看到流動的水緩緩流進梯田,全程參與其中的老張激動得都哭了。
水由右邊缺口注入,不到兩刻鐘便注滿了一塊梯田,然後順著左邊的缺口流向下一階的梯田,水向右邊斜著流,水又滿了,又一個缺口,如此左右、左右的循環。
由大而小一共五塊梯田,在短短的一個時辰內全注滿了水,但閘門的水還是繼續往下流,因為田里的土層還不夠濕潤,上層有水,但下層是乾的,水有滲透性會滲入土裡。
「各位,你們看到了沒有,底下那塊地等我有錢的時候就會買下,我會挖座小湖蓄水養鴨,種上水蓮,以後你們誰的田地缺水都能來挑水,水是大家的。」福利大放送,她打算以此收買人心。
天池的水若未堵上便會一直往下流,最後流到她所指的地方,正好與她家後院相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