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進屋去。」
房老爹和杜氏也都在堂屋裡,臉上一片喜色。
大門開處,報子敲鑼打鼓過來,有人高舉大紅喜報,報喜的人們蜂擁著,一進院子便高聲喊道——
「大老爺,捷報!京畿西城區什庫街老爺房時,恭喜高中庚子會試第二名,金鑾殿上領班面聖!」
院子裡早準備了喜炮,這時便劈哩咱啦的響起來,引得四周百姓都來了,臉上艷羨,在一片祝賀聲中,房老爹和房時笑吟吟的上前應酬,接喜報,打賞厚厚的紅包,下人們也給四周看熱鬧的人都發了喜錢,一片喜氣洋洋。
三天後殿試,房時呈萬言條陳,深得帝心,發榜,一甲居中,榜眼房時。
狀元遊街那天,萬人空巷,爭賭風采,房荇卻在這天將明融之請到了自家的鋪子樓上。
房符也不和他客套,端起一杯汾酒,鄭重的對他行了一個大禮,然後一口幹掉杯中酒……只是沒有酒量的人這一喝,就被辛辣的嗆到了。
明融之先是咂舌,後來莞爾,這就是個孩子模樣啊,他趕緊倒了茶給她。
總覺得她常有令人驚喜的地方,誰知道再多見一面,又是不一樣的感覺。
「有什麼事,非要這麼慎重?不會喝酒就別喝了。」
「我也不講那些文謅謅的感謝,但是公子高義,對我和哥哥施以援手,房荇特來致謝。」
「房兄落水是你找到的,說謝字太言重了……我還未恭喜令兄,高中榜眼,將來青雲有望了。」
「多謝,我會將你的祝賀轉告家兄。」
歷經紅塵生死起落,改頭換面重新站在他面前,甚至坐在這裡相對微笑,人生有時候真的很奇妙。
她忽然想起,坐在她眼前的這個男子,他,一直在為那個家奔走,每天與人應酬,每天醉醺醺的回來,身為庶子的他有多努力想讓家人過上好生活,他做了許多,才爬到那個位置的,而她,身為他的妻子,只是一味的爭寵,從沒有設身處地替他想過,有著那樣屈辱身份的他,是如何艱辛的站穩腳步。
重活一遍的她一直以為自己是被害人,沉溺於仇恨之中,不知人間疾苦,只是全心的專注在自己的痛苦上,對他怒目。
她哪裡想得到,被仇恨桎梏心靈的自己,一生被仇恨所縛,那是很可怕的事,這一生將不會再有任何幸福可言。
她也沒想過,當她仇恨的時候,任何苦衷,任何委屈,都會消失殆盡,她不再是受害者,也成了加害人。
被那些顛顛倒倒的心事折磨,那些她銘記的,刻在心版上的,不肯忘卻的,到底是什麼?
前世,明融之,一個她愛過的名字,在今生,那些讓她齒冷的辜負,所有她曾受過的傷,她終於學會了忘記。
「姑娘給在下的感覺很特別。」
「怎麼個特別法?」
「有時候我會覺得好像剛剛走近你一點,轉眼你又離我很遠,這種感覺讓我很挫折不安……可否請你告訴我,是不是我以前……或許是上輩子,做過什麼讓你傷透心的事,所以你不待見我?」幾杯酒下肚,好像給他壯了膽,也問出自己放在心底很久的疑問。
「我和你,要從遠一點的時候開始說起。」
「在下洗耳恭聽。」
「公子就當笑話,或者是無稽之談,聽聽就好。」她的心情很好,雲開霧散之後,她居然有了聊天的心情。
她笑著,眉飛色舞,雙眼閃亮,這,又是明融之沒見過的房荇。
他抱拳,笑意橫溢,好像他即將聽到非常愉悅的事。「在下謹記教誨。」
她暗自歎氣,想欺負他的心情頓時一掃而光,這麼年輕眉目飛揚,姿態如雲的明融之……她重生後所有的事情並沒有全部照她的意志改變,他沒有,聞人凌波沒有,就連她哥哥也沒有……雖然他們的命運已和上一世不同,但都是她無法掌握的,其實,本來就不該是她能掌握的,她只盼走到最後大家都能幸福。
「公子上輩子辜負了我,所以我見你一次,就怨你一遍。」她冷不丁丟下令人驚愕的話。
有始必有終,今日,她就好好的做個完結吧。
她沉默的看著他,明融之發現,她眼裡交織著很奇怪的東西,然後,他也緘默許久,兩人你喝一杯茶,我幫你續一杯,最後只能叫樓下的夥計重沏一壺上來。
「原來怪力亂神之事讓人不得不信。」他乾笑,他們之間無論怎麼分析解釋都是無解,他不相信她是那種胡言亂語的人,這麼伶俐通透的「瘋子」絕無僅有。
「是我自己識人不明,怨得了誰?」人會變,情難,謊言也很公平。
明融之一片苦笑。「姑娘這般嫌棄在下,還讓我生受,這是要我自認無良還是擔那薄倖的負心漢之名,我這虧大了……」
「你虧了嗎?要不我作些彌補好了,你要記住大歷二十八年那一百三十三艘船茶葉,如果可以就都換成米糧吧,無論黍粟稻米或稷麥菽麻,能買多少是多少。」
那年慶州大災,五穀無收,他要是把買茶葉的銀子拿去買了谷糧,可不只能賺到錢還有聲譽。
那年他因為一百三十三船茶葉被鹽鐵司查扣,本錢身家幾乎賠光,這就是他打起她爹娘產業的開始。
「你——我不懂。」
「現在不明白沒關係,大歷二十八年,你只需記住這個就好。」這攸關他的人生是一敗塗地還是更好,就看他自己了,畢竟這一世,不會再有第二個房荇愛上他了T.
「我……還是不明白。」
「要不明公子就當我胡言亂語好了。」她不會奢望她說的話明融之會一字不忘的記著。
「為什麼?如果我是那麼無情的男人?」他實在難以相信,短暫的沉默後,改變了話題。
「我能送給你的,並不是原諒,而是希望你能過得更好。」無論那些疼痛有多叫人憤恨,這一刻都無須計較了。
她真的釋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