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越不敢生氣,也不能生氣,誰叫他當年沒有經過人家同意就把人家的女兒帶走了,他愛妻成命,妻子對爹娘又甚為敬重,若非當年實在愛慘了他,違背父母的事情,給她十個膽子,她也作不出來。
他還得謝謝岳父沒有拿棍子出來給他難看。
對他來說,反正顏面無光的事情已經幹過那麼多回,多一回少一回,其實都一樣,若能將他們兩父女的心結化開,讓妻子埋在心底深處那不能侍奉爹娘的愧疚少去一點,他什麼都願意做。
他原先一直以為,荇兒有了自己的家庭,王爺對她也全心全意,時兒也能獨當一面了,按理說枕邊人也有了孫子外孫陪伴,心情應該開朗無憂,但是,前些日子,他夜半口渴醒來,一睜眼就發現身邊沒人,床席已涼透,他下床尋找妻子,只見她默默的坐在茶廳裡,神情惘然,顯得格外落寞,且神魂不屬,完全沒有察覺自己已來到她身邊。
「薇兒?」他出聲探問。
「哦,你怎麼也起來了?」她回過神,臉上堆起笑。
房子越的目光自她臉上滑過,見她眼圈浮腫泛紅,神色憔悴,顯然剛剛哭過。
做了那麼久的夫妻,就算只有些微的不尋常,他也能感覺得出來。
「我起來喝水,沒見著你,一個人坐在這裡想什麼?」
「就忽然一時睡不著,起來吹吹風,我沒事的,你早點去睡吧,明日還要上朝。」她輕描淡寫帶過。
他一直是知道她的心結的,那種有家不能回,不敢回,也沒臉回去的感覺,就像鈍刀子磨肉,沒有人能給她一個痛快,以前孩子小,她要忙的事情多,沒時間去多想,就算想了,很快也被許多事情掩蓋過去,如今孩子們都成家立業了,大概也因為如此,讓她更加想起了不在身邊的爹娘親人。
丈人脾氣火爆,當年在他帶著他的掌上明珠私逃又自行完婚後,丈人便使人寫了信送來,表明從此再無這個女兒,今生再也不見她。
那時薇兒哭倒在他身上,那哭聲他一輩子都記得。
房子越回到家,心情實在談不上好,一片焦黑的臉,腳步沉沉。
「爹,您回來了,外頭熱吧,女兒讓人煮了綠豆湯,您要不要來一碗?」迎頭看見父親進家門,卻是一副鬥敗公雞的模樣,房荇想起那些僕傭聽回來的市井傳言,神情更加小意婉轉。
「喔,怎麼想到要回來?」出嫁的女兒,他雖然時時想念,卻不能要求她時常回娘家,看見房荇的笑臉盈盈,心底擱淺的鬱悶多少減輕了一些。
「我帶歡兒回來陪娘解解悶,這會兒,娘忙著顧那小皮頭,沒空理我了。」她一如還在家的女兒嬌態,撒嬌的勾起父親的胳膊,神情親暱。
「我去書房坐坐,時間要晚了的話就早點回去,王爺縱著你三天兩頭回娘家,那是你的福氣要珍惜,別像你娘……」想回娘家,卻咫尺千里。
「娘怎麼了?爺爺還是不讓見嗎?」
「這件事你也聽說了?」
「說不定萬歲爺也聽說了。」
「你這壞丫頭,戳老爹的痛腳!」房老爹哪會不知道女兒是想逗他開心。
「不如爹跟荇兒說說,外公外婆為什麼和我們家都沒有來往?這一定是有原因的吧?」這件事放在她心上已經許多年,只是爹娘從來不提,她和房時也曾私下研究過,雖然胡亂猜測了些,可沒實際從爹口中得到答案,兄妹倆也不敢隨便訴諸於世。
父女倆來到書房,房子越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僕役擰來了冰涼的毛巾,讓他擦過臉,房荇則從瓷壺裡倒了杯茶給老爹遞過去。
房子越擦過臉,又喝光女兒倒的茶,長長呼出一口氣。
丈人不待見自己,追根究底,就是因為女兒被人搶了,那一口氣無處發洩,時至多年後的現下,變成一口惡氣。
那時的他還沒有功名,只因在街上遇見出門繳繡件的妻子,那樣的驚鴻一瞥,卻是一見鍾情,心慕少艾,從此心心唸唸,下定決心要讓那美麗的女子風風光光的嫁給自己,後來他果然連中三元,意氣風發的以為,用這樣的身份去求親一定會得到允許,誰知道岳丈對官員殊無好感,揚言他們家最不缺的就是銀子,所以也用不著靠著賣女兒賺錢,他們家人口稀少,已經替女兒招到倒插門女婿,叫他莫再來糾纏。
他失望至極,只求能再見心上人一面,哪知道杜老爹是個狠角色,他一面拒絕了房子越的提親,一面派人將宅子圍得像個鐵箍桶一樣,就是不讓他們再有碰面的機會,他被逼得沒辦法,幾番商議,最後只能帶著心愛的女人離家。
他這舉動讓岳丈十分的不諒解,若是把事情鬧大,女兒的顏面難看,但若隱忍下這口氣,卻也嚥不下去……後來,他接到派令,帶著妻子和兒子便離開京城,這一去經年,就失去了與岳丈和解的機會了。
「爹,那個願意讓外公招贅的人不會是我們的首輔大人吧?」這些年,她多多少少也從別處聽聞了一些舊聞。
「不是那廝還有誰!」提到水素弦,房子越仍沒好臉色。
這些年,即便他曾經身陷囹圄,最危急的時候妻子都沒敢求到娘家去,那痛,在她心版上已經變成無法磨滅的痕跡了。
他不忍,不忍再看妻子受那樣的折磨。
無論如何,他都要想辦法得到丈人的諒解。
父母親感情甚篤,十年如一日,這一直是房荇最羨慕的一件事,她也沒想到娘親每回提到外公外婆時臉上黯然的神色,其中竟然有這般因由,她脫口道:「爹,您這女婿牌打不動,要不,咱們試試外孫、曾外孫牌,您說怎樣?」
「你是說……」他居然沒有想到這層,本來挫折的雙眼瞬間燃起了火炬。
「明日,我們一家人一起去吧,我還沒有去過外婆家,真希望外婆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