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套茶具,觸如凝脂,宛如美人肌膚,造型雖然簡樸,卻是胎薄壁堅,典雅清幽。
「潤如膚,堆如脂,青如天,面如玉……」他讚歎地把杯子拿近看,肉眼能見一些稀疏的氣泡,氣泡周邊有著美麗細小的開片,開片時隱時現,形似蟬翼。
「我知道你接下來要說什麼,沒有了,這種瓷器是一等上品,一窖難出幾件,有這幾個好的已經是走運了。」
這玩意兒難弄得很,光是瓷胎就要十多種粉碎礦石,她就那一個克難小窯,能燒出兩隻這麼接近汝窯青瓷的成品已經是老天爺疼她了。
第九章 離別的愁緒(2)
「瓊兒,你真是我的財神爺。」
徐瓊撇嘴,不怎麼領情,既然禮已經給了,她是不管去處的,不過她猜得出來,半個月後,萬玄的德寶齋架上就會有這半套茶具。
在這時代,官員崇尚青色,因為在他們看來,青色象徵兩袖清風、為官清廉,就算帶進墓中,為的也是名流青史。
她也大概猜得到這兩隻青瓷杯會在京裡造成什麼樣的轟動。
她認為,在世上但凡要想掙錢就要捨得花錢,自來真金都要白銀換,沒得取巧,這茶具便是如此。
萬玄細細看著她宛如玉雕的側臉,「為什麼是半套?」
「我原來的意思是想送你自己泡茶用。」他那個孤僻的性子,就算邀人來對飲也不會超過三人,所以是屬於他的私人用品。
他不回應這件事,「我放了個人在你身邊,往後你要是有事找我,又或者有什麼不能解決的事,叮囑他就是了。」
氣氛突然有那麼一丁點不同了,是別緒,是離愁,還是從來沒想過分離這麼快就來到眼前,有些猝不及防,有些茫然了。
直到很晚,萬玄才從徐府出來。
「大君,徐姑娘這一回去,往後不就見不著了?」
好歹有過幾年情誼,浮生覷向半明半掩在夜裡的老宅子,心中也不免有些失落,別說那位沉穩大氣的徐小姐,就連嘴皮子不饒人的春娥,還有每回碰到他總對著他羞怯笑著的貞娘,一來一去,總有那麼點情分在,他的心裡不好受。
萬玄異常安靜地走完從徐府到自家府邸的那段路。
不急。
是的,他能等,他從絕望等來希望,如今希望變成真實,那麼,他可不可以有另外一個奢侈的願望?
如果能,還有什麼他不能等的?
但是,這念頭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是從起初不經意瞧見她的泥臉開始,還是打從她相信他受人詛咒而致病的無稽之談、非要自己交底開始?
然後,他慢慢吃了她的茶,聽了她的話,信了她的一切所有。
他停下腳,看著天上那輪月,這三年怎麼過得這麼快呢?
出了孝期之後,徐瓊帶著春叔一家還有阿青和莊氏,一行人搭船回到常州。
她原來只打算留下幾個顧門的人待在婺州的宅子就好,可是阿茂說柴窯不能離開他,不然柴窯會死的,她懂他,他說的是實話,所以她就讓胡二一家留守,貞娘也留了下來。
「我們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主子、怎麼會有這麼好的命?」胡二媳婦歡喜得不敢置信。
「阿茂有把好手藝,他是個人才。」徐瓊微微笑道。
胡二媳婦一時沒反應過來,「就是個傻孩子,哪來的手藝啊?」
是吧,主子是看中他們家阿茂會看火、會顧窖、會捏泥坯,可這些不都是主子教的嗎?
不不不,主了說是看著阿茂的臉面讓一家團圓,是兒子有出息,他們哪曾想過有一天可以享這個傻兒子的福。他們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主子厚待,她對胡家的祖先總算可以有交代了。
徐瓊向鍾螽辭別,鍾螽倒是朗朗大笑,說沒有不散的筵席,能在婺州住上三年還得了她這麼個學生也值了,師徒情緣既然已了,他想趁著還體強腳健,遊走各名山大川。
她雖然再三挽留,卻是未果,她只能送上束修、程儀和親手做的護腰與護膝,才說完沒幾天,鍾螽便決定輕車簡從離開,徐瓊送出三里亭,只能淚別。
三年,多麼微不足道的時光,那可是為父、為師、為母的夫子啊。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一日為母,慈恩浩蕩,如何能忘?
最後,她去了外祖家,見到了外祖母和三舅父與三舅母,大舅母隨大舅去了荊州,二舅母和二舅則去天津談造船生意,可見褚氏一族商機無限,生意旺盛。
外祖母一見到她就拉著她的手不放,寒暄過後就告訴她,家裡日前接到徐明珠讓人送信來,說要接她回常州的消息。
這三年,她和外祖父母、舅舅舅母們來往密切,有好吃好喝的,老人家就讓表哥們往她那裡送,任何東西從沒少過她一份,感情親密得比一家人還像一家人。
眾人一聽到她要出發的日期已經確定,老人家開始抹淚,徐瓊百般安慰,又使出孫女兒撒嬌使憨的絕活,終於把老人家哄得笑逐顏開。
臨走前才發現三舅父已經安排了幾大車的土儀名產,甚至好幾百匹的綾羅綢緞,還有江南新式樣的杭綢和雲錦,夠她幾輩子都穿不完,連珍珠、赤金、寶石頭面等等的也是應有盡有。
她啼笑皆非,長者賜不能不受,只不過,他們這是當她一輩子都不回來了啊?外祖父外祖母,常州到婺州真的不遠。
她出發那天,因是順流,本來該要一天半的水路只走了一天便抵達常州。
常州碼頭上一如往常地人來車往,有做苦力的漢子、拉客的挑夫,有要搭船、要下船、各往不同地點的旅客。
徐瓊乘上有著徐府標誌的馬車,僕人則是坐上後頭放著行李的馬車,此時是初夏,經過城中臨河的橋,河中畫舫頗多,有陪恩客玩的女伎,也有出來消暑的平常人家。
「大姑娘。」春娥輕喊。
徐瓊放下車簾子,問道:「有事?」
「府裡現在有了主母,之後大姑娘的日子只怕不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