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子驥立刻擱下酒杯,作勢起身,不等朱將軍和李副將有下一步的動作,便下達了命令。「你們都待在這兒,別跟來礙事。」
朱將軍用一根手指比著他離去的身影,鼻孔噴著氣,粗聲嚷嚷。「你聽聽看!這臭小子居然說俺礙事?」
「三郎一定有他的用意,若真有事,他會召喚咱們的。」李副將安撫地道。
朱將軍哼了哼。「俺就偏偏要偷偷地跟去。」
此時接近子時,程瑜提著燈籠走在大街上,又順手摸了摸繫在腰際上的香囊,還好記得把鹽米也帶出來,以防萬一。
她做事一向不喜歡半途而廢,一天破不了案,心裡始終有個疙瘩,所以她才想把案情再重新整理一遍。
當程瑜熟門熟路地走到位在城北大街,也就是「百鬼夜行」最後一次出現的地點,瞥見距離自己前頭約莫五尺,正抬頭欣賞月色的俊美身影,腦袋裡再也裝不下其它東西。
這種滋味還是生平頭一遭,胸腔內有種莫名的情緒不斷地溢出,讓程瑜想要哭泣,卻又滿心歡喜。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情緒?
程瑜捂著心口,從來沒有這麼想見到一個人,可是見到之後,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只是傻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就這麼看著對方。
光只是看著就滿足了。
「又遇到姑娘了。」容子驥猜想她肯定會到這兒來,所以一路施展輕功,總算趕在對方前頭,提早一步抵達。
她趕緊奔上前,臉上佈滿明顯的關切和焦急。「難不成公子的迷症還沒有治好,睡到一半又跑到外頭來了?」
「看來這病是一輩子都治不好了。」他佯歎。
聞言,程瑜用力地搖了搖頭。「公子要有信心,只要找出病因,一定治得好——對了!我有拜託我爹去請教欽天監的陰陽生,他說確實有定身符,不過怕有心人濫用,不能給我。」
容子驥險些笑出聲來。
想不到她還真的相信這種一戳就破的謊言,直到現在都不曾懷疑過,容子驥在好笑之餘,也覺得她太過信任別人,沒有防備,這是種要不得的行為,等到吃虧上當,可就後悔莫及。
雖然這個男人背對著月光,程瑜還是能感受到他的凝視,不禁有些緊張,有些在意他的想法,這是十七年來不曾有過的感覺。
「公子生氣了?」她沒能幫上忙,也很過意不去。
他的確是存著壞心眼,看這位姑娘信以為真,很認真地想幫自己解決問題,忍不住就想再多欺負她一些。
「我沒有生氣。」容子驥佯歎一聲。「只是原本還寄望姑娘能找到解決之道,如今期待落空,有些失望罷了。」
見他一臉垂頭喪氣,程瑜更加覺得過意不去。
「我、我會再另外想想別的辦法——對了!我還有問過幾個游醫郎中,他們說「迷症」其實也算是一種心病,心病尚且要心藥來醫,只要把心裡的那個結打開,就會不藥而癒了……公子若真有心事想不開,我願意聽,只要說出來,相信心裡就會好過些。」
想必出生在大戶人家,不像表面上看來那麼風光,萬一是次子或是庶子,既不能繼承家業,也得不到長輩關愛的眼神,日子都不好過,不過程瑜又不便說得太白,就怕傷了人家的自尊,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
「多謝姑娘。」他是沒心少肺,寧可相信鬼,也不相信人,但是這個姑娘卻有本事動搖這個想法。
而她的熱心,也反映出自己的冷淡。容子驥不禁這麼自我嘲諷。
「其實我也沒幫上什麼忙,等幫了再謝也不遲。」程瑜覺得受之有愧。
「說得也是,那麼姑娘呢?聽說「百鬼夜行」的案子告一段落,也沒再出現過,這個時辰姑娘實在不該一個人走在大街上。」
「但也不能因為沒再出現就當作什麼都沒發生,有人因此活活嚇死,還有更多人大病一場,一定要抓到元兇才行。」程瑜說得振振有辭。
他就猜到是這個緣故,這位姑娘心思太容易看透。「你說得對極了。」
程瑜被誇得有些飄飄然。「公子近來可好?」
「我很好,姑娘呢?」
「原本不太好,不過幸好解決了。」程瑜笑嘻嘻地說。
容子驥與她一塊兒往前走,在夜深人靜的大街上,只有一高一矮兩道影子,悠閒地在月色下談心。「姑娘遇上麻煩了?」
她很難得地歎了口氣。「也不算是麻煩,只是有人上門跟我提親,可是我真的不喜歡對方,還好最後被我娘拒絕了。」
「對方是什麼樣的人家?」之前才聽她說因為天生看得到鬼,導致沒人敢上門提親,也許真是緣分到了才有這段姻緣,只不過這樣一位坦率熱心、沒有心機,還擁有特殊天賦的姑娘,對方又真能全盤接受、好好珍惜嗎?
想到這裡,容子驥不禁感到好笑,他與她非親非故,又是在操個什麼心?替一個才見過幾次面的姑娘操心,還是二十年來頭一遭。
程瑜心想兩人是朋友,沒什麼不能說的。「是欽天監監副徐大人親自跟我爹提的親,希望我能嫁給他的兒子。」
容子驥很難得地露出驚愕的神情。「你說欽天監監副徐大人?」
「沒錯。」她可以明白他的訝異,因為自己也同樣不敢相信。「雖然我尚未見過他的公子,也不知他的人品如何,不過我跟這位監副徐大人說過話,他給我的感覺不太好,可我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容子驥臉上的溫文笑意淡了些。「他跟你說了些什麼?」
「他問了我一些和親事不相干的問題……」程瑜把當時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轉述給容子驥聽。「……然後我就告訴他,因為正好手上有傷口,碰到鹽巴很痛,還流了血,根本沒有用到其它東西,當天晚上公子也在場,應該也都看到了,我真的不明白「百鬼夜行」為何突然失控,說不定只是巧合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