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店,敝帚居。」
「……你是文潛?」京城敝帚居的主人文潛,正是那位奇人。據說文潛只是他的別號,他的本名倒是無人知曉。
張萸以前雖沒見過文潛,但對她來說,把書肆取作「敝帚居」,卻又經營到名聲響亮,這人骨子裡肯定是目空一切,假謙虛真狂妄——他的破店裡賣的全是敝帚,教別的店家情何以堪?再看看「文潛」這名號,跟敝帚居有異曲同工之妙,所以張萸肯定這傢伙根本是個自大的討厭鬼!
「姑娘聽過在下名號?」溫頤凡微微一笑。
瞧他得意的。「沒,好像有聽過而已。」她故意道,「你很有名嗎?」
溫頤凡忍住笑意,「不,在下只是無名小卒。原以為姑娘也是敝小店的老顧客,那真是他鄉遇故知了。」
「我不看書的,是個粗人。」張萸把頭一撇。話說回來,若是隨便一個路人自稱是文潛,她當然不見得會信。可單憑這書生畫靈符的本事,他說他是文潛,也沒什麼好懷疑的了。烈火咒和煉火咒分不清,是她學藝不精,但他能以障眼法瞞騙她,畫了另一種威力更強大的符咒來幫助村民擊退屍魔的爪牙,這能力連她也有些戒懼。
然而,仔細想起來,這傢伙一開始就打算幫她和村民,卻只是幫著她演了出戲——不過拜師一日,村民哪可能真敵得過那些入了魔、道法高深的修道人?張萸原本只打算讓村民知道團結也能自保,重拾他們的信心,讓他們放下根深蒂固的恐懼,想不到這書生卻順理成章替她畫了更強大的靈符。
「既然你看過我的包裹,應該知道我打算進京找胡老爺領賞金……噯!不過我沒抓到那只臭乾屍,不知道算不算數?那臭乾屍也不知跑哪去了。」送走村民後她便鬆懈了,再加上這臭書生沒問一聲就把她帶離桃花村,一時間她竟忘了這回事。
溫頤凡聞言,從包裹裡拿出一個紅布包,看上去裡頭的東西約莫是一個鼻煙壺大小,張萸雖不知包裹裡是什麼,但卻一眼就看出這紅布包被施加了威力強大的封印。
「本來有個熟客想要收購此物,但我想再讓他流入民間也是禍害,不如就帶回去淨化了吧。」
「你拿下了那臭乾屍?」所謂「剛好有興趣,研究出一點心得」,這心得還真強大。她該去面壁了吧?
「結界破除後,屍魔也承受了某種程度的損傷,在下只是幸運罷了。」溫頤凡原來也沒想過要自謙,完全是這丫頭的反應讓他本能地不想再招惹她不快,讓她對他心生防備。
「看來夫子有管道能淨化這玩意兒?」她本來就不喜歡淨化的工作,說穿了就是把那些走偏的妖魔鬼怪用咒法打到毫無反擊之力,丟到十八層地獄去用煉火洗乾淨。還有些怨氣太重的,尤其「蠱」類,多半是那些邪魔歪道殘害生靈,以生靈的怨氣煉化而來,往往得花個十年八年誦經教化跟超渡——這工作根本一點賺頭也沒有啊!
這回溫頤凡沒有迴避地點點頭,「在下識得一得道高僧,答應替在下完成這項工作。」更重要的是,他並不想讓她做這件風險仍然極高的工作。
「那好吧。」討厭的工作有人要搶著做,她才不會客氣呢。「吶,別說我厚臉皮搶功勞啊。靈符是你畫的,蠱也是你淨化的,功勞你也有一半,胡老爺的獎金我和你一人一半。」雖然,少了一半,她的心默默地淌血……
溫頤凡一陣好笑,「不用了。真正讓村民重新擁有希望,放下恐懼與憤怒的,是張天師你,這功勞比什麼都大得多,胡員外的賞金當然盡歸張天師。」
「你是真心的,還是跟我客氣?」張萸逼近他,大眼精明地閃閃發亮,儘是難掩的心花怒放,溫頤凡不動聲色地往後退開,突然覺得有點熱。
「在下完全出自真心。」這丫頭……平時跟人講話都貼這麼近嗎?他心裡忍不住腹誹個沒停。
張萸漾開的笑臉又甜又亮,「原來你人不錯嘛。」肯把賞金全讓給她,真是個好人。她決定今後絕不再擺臉色給他看。
溫頤凡有些忍俊不住。這丫頭未免也太好收買。
是夜,他們沒能找到野店,溫頤凡在太陽下山以前找了個水源潔淨處紮營,張萸得了空終於能將身子好好洗乾淨,回到營地裡,這書生倒也把一切都準備妥當,連篝火都架好了,她是早已習慣以天為被,以地為床,看來這書生也不是太嬌弱。
溫頤凡原本就帶了白米,張萸又打了點野味,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配飯。張萸實在不是愛聊天的人,但她起了個頭,溫頤凡總也不會讓她自討沒趣,他說的話還比她多呢,張萸心想這書生算得上是個老好人,對自己稍早的行為又更加愧疚了。
「我們輪流守夜吧,我習慣晚睡,我守上半夜。」張萸道。
溫頤凡點點頭,從書篋裡拿出了白紙和筆,張萸正覺得奇怪,卻見他只是以筆沾水在紙上一畫,一隻銀白虎紋的小白虎和胖嘟嘟小白熊,還有一隻大頭小雛鶴就這麼從紙上跑了出來,鑽到張萸腳邊繞著她打轉。三隻幼崽有蹭著張萸的腳撒嬌,有仰起頭,大眼圓滾滾又亮晶晶地衝著張萸討拍拍,還有直接爬到她大腿上悠閒地躺臥著,驕傲地瞇起藍色的眼覷著張萸好半晌,才認可似地以毛茸茸的大頭蹭了她的肚子一下,可愛極了。
「你……」張萸都傻眼了。就是她認識的同道高手,也沒有誰能輕鬆做到這樣的事。傳言果然不假,過去她總是對把文潛神化的傳說嗤之以鼻,看來自以為是的人其實是她呢!
「只能維持一個晚上,剛好陪你守夜。」他沒說的是,這三隻靈獸只是看起來像幼崽,一旦有危險時將會原形畢露,能力可是相當凶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