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上說得像是多麼賢良,多為繼女著想,但是小動作頻頻,寫著生辰八字的庚帖捏在綃紅指尖,多次順勢要往前推,送到媒人跟前。
心如明鏡的李樗在她一動之際每每發出清喉聲,讓一接一送的兩人僵著笑臉,各自坐正又把庚帖放回原處,恨得牙癢癢的,一把一把的眼力擲得歡快。
「我說樗兒呀!舅母也是看著你長大的,說是你半個娘也不為過,舅母盼著你姊妹倆嫁人盼得可久了,這杯喜酒舅母喝定了,你可別坐這山望那山把好事給弄擰了,女孩家出嫁總要有娘家撐腰才不會受人欺侮。」竇清琴語帶暗示,想要娘家舅舅出力就得聽話,別自找難堪,臉皮要是撕破了,她以後也別想有好日子過。
通常男女議親時,是由媒人和長輩出面洽談的,先看人品,再瞧家世,門風端不端正,有無惡婆婆,一來一往中再決定要不要這門親,然後才是合八字,遣媒、納采、問名、納吉等繁文縟節。
而從頭到尾閨女是不宜露面,依父母之命便定下終身,哪由得閨女挑挑撿撿,端坐廳堂聽人議論親事。
偏偏媒人剛上門,打扮得素淨的李樗,也不與人招呼一聲就端了盤糕點坐在雕花茶几旁的小圓凳,素指纖纖攔下端給常氏的香片,一口茶一口卷餅吃得愜意,一句話也不說地讓人尷尬不已,話到嘴邊都不好說出口。
有些事還真是做長輩的私心,不能在小輩面前話分明,她坐著不走,明擺著攪和,教人還說得下去嗎?多少虧心事只能私底下做,擺到檯面上就心虛了,面子呀!不能不顧,好歹是體面人家。
能把她趕走嗎?
唉,做著缺德事,底氣不足呀!光是想要開口就臊得臉紅,一記眼神瞟過就先氣虛三分,哪有臉面理直氣壯,要人家丫頭吃下這個任人擺佈的啞巴虧。
而且說來也有幾分古怪,李樗自從昏迷醒來後,似乎不像以前那般怯弱,由人拿捏也不反抗,那雙水汪汪大眼似乎多了什麼,看人的眼神教人不自覺發慌,好像她們做了什麼她全看得一清二楚。
所謂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但不論是常氏或是竇清琴,她們一開始就心思不正,想著的是省掉一筆嫁妝,好讓自己兒女日後嫁娶風光,沒娘的孩子只能算她自己倒霉,連親姊都不幫反過來倒打一耙,想吞掉妹妹那一份嫁妝。
「要喝喜酒並不難呀!我上頭還有個姊姊,等她出嫁不就有喜酒好喝,娘和舅母真是熱心腸,為姊姊的婚事如此操心,找了個門當戶對的好人,想必我爹爹也會很高興,我李家列祖列宗也會感念兩位的大恩德。」嗯哼,當我是吃素的呀!好歹也在人吃人的社會打滾過。
我大姊李曉菁是誰呀!她是打遍全國無敗績的王牌大律師,從刑事案件到打離婚官司、遺產繼承,她一出馬是百戰百勝,打得對方潰不成軍。
身為她身邊的二等助理,上法庭是不成,她會怯場,不過打文稿、寫訟訴她可是一把好手,連她完美主義的大姊也會讚她一聲:小瑜,不錯喲!
李曉瑜……想起她的「上輩子」,李樗內心的OS有一大串,可真應了那兩句——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莫名其妙小命就沒了,魂魄附在十五歲的小姑娘身上,代替她繼續活下去。
其實她的記憶裡完全沒有李樗這個人的生平,只能從春紅、柳綠、吳婆子幾人的口中套話,慢慢拼湊出個大概。
好在李樗的前十五年過得很不順遂,話少又不受重視,和姊妹們的感情非常不融洽,除非必要,否則一整年碰不到幾次面,基本上是各過各的,冷淡得不像一家人。
所以她有一手好繡技,偷偷將繡品拿到繡莊寄賣,不然一窩的自私鬼,連她二兩的月銀也要吞,她不自求出路怎麼成,她的爹、繼母和姊姊根本靠不住,不來害她已經是老天保佑,不敢指望能拉她一把。
不過她這個李樗完全是廢物一隻,別說刺繡,要她縫顆扣子都會扎到手,她沒做女紅的天分呀!
「你、你在胡謅什麼?我們說親的對象是你,和你大姊有什麼關係。」常氏立刻反駁。
李柔可是在老夫人跟前養大的,誰敢打她的主意。
李樗將最後一口奶油蝴蝶卷塞入口中,拍拍手上的碎屑。「大姊未嫁豈有妹妹先上花轎的道理,娘的「厚此薄彼」未免太令人心寒,若是此事傳揚出去,人家會怎麼非議娘的處事不公,同是元配所生卻只顧著小的不管大的,要將嫡長女留成孤獨無所依的老姑婆,後娘的心腸果然是硬的。」
「你……你竟敢給我安個不善待元配女兒的惡名,你……你……」常氏一口氣上不來,罵人落了下風。
「娘誤會了,我是替你盤算吶!免得出了大門被人指指點點,縣太爺的閨女嫁人連點像樣的嫁妝也拿不出手,還得遮遮掩掩把人賣了,青天大老爺的俸祿再少也不至於窮成這樣,那等妹妹出嫁時怎麼辦才好?」後娘的女兒李樂今年十四,花樣年華更值錢。
「你……你……」常氏氣得臉色漲紅,手指一指卻苦於無語,硬生生接下這一記悶棍。
誰教她要算計人,完全不管會不會害死人,自私得只看得見眼前的利益。
「樗兒你太放肆,怎麼可以用不敬語氣跟你後娘說話忤逆她,她可是全心全意為你著想,唯恐你受了委屈才找了這戶家底殷實的人家,你一嫁進去就是正室夫人,吃的、用的全是最好的,還有用不完的銀子,你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這門親事非成不可,她已經收了劉老爺兩百兩酬金。
嘴角一勾,李樗看向振振有詞的竇清琴。「舅舅知道舅母為我攀了這門親嗎?他跟你一樣贊成?」
「呃,這個……」她眼神閃躲,接不下話。